新五代史卷五十一
雜傳第三十九
○硃守殷
硃守殷，少事唐莊宗為奴，名曰會(huì )兒。莊宗讀書(shū)，會(huì )兒常侍左右。莊宗即位，以其廝養為長(cháng)直軍，以守殷為軍使，故未嘗經(jīng)戰陣之用。然好言人陰私長(cháng)短以自結，莊宗以為忠，遷蕃漢馬步軍都虞候，使守德勝。王彥章攻德勝，守殷無(wú)備，遂破南城，莊宗罵曰：「駑才，果誤予事！」明宗請以守殷行軍法，莊宗不聽(tīng)。同光二年，領(lǐng)鎮武軍節度使。是時(shí)，莊宗初入洛，守殷巡檢校京師，恃恩驕恣，淩侮勳舊，與伶人景進(jìn)相為表裏。魏王繼岌已殺郭崇韜，進(jìn)誣硃友謙與崇韜謀反，莊宗遣守殷圍其第而殺之。是時(shí)，明宗自鎮州來(lái)朝，居於私第。莊宗方惑群小，疑忌大臣，遣守殷伺察明宗動(dòng)靜。守殷陰使人告明宗曰：「位高人臣者身危，功蓋天下者不賞，公可謂位高而功著(zhù)矣。宜自圖歸籓，無(wú)與禍會(huì )也！」明宗曰：「吾洛陽(yáng)一匹夫爾，何能為也！」既而明宗卒反于魏。莊宗東討，守殷將騎軍陣宣仁門(mén)外以俟駕。郭從謙作亂，犯興教門(mén)以入，莊宗亟召守殷等軍，守殷按軍不動(dòng)。莊宗獨與諸王宦官百餘人射賊，守殷等終不至，方移兵憩北邙山下，聞莊宗已崩，即馳入宮中，選載嬪禦、寶貨以歸，縱軍士劫掠，遣人趣明宗入洛。
明宗即位，拜守殷同中書(shū)門(mén)下平章事、河南尹、判六軍諸衛事。明年，遷宣武軍節度使。九月，明宗詔幸汴州，議者喧然，或以為征吳，或以為東諸侯有屈強者，將制置之。守殷尤不自安，乃殺都指揮使馬彥超，閉城反。明宗行至京水，聞守殷反，遣範延光馳兵傅其城。汴人開(kāi)門(mén)納延光，守殷自殺其族，乃引頸命左右斬之。明宗至汴州，命鞭其屍，梟首於市七日，傳徇洛陽(yáng)。
守殷之將反也，召都指揮使馬彥超與計事，彥超不從，守殷殺之。明宗憐彥超之死，以其子承祚為洺州長(cháng)史。
○董璋
董璋，不知其世家何人也。少與高季興、孔循俱為汴州富人李讓家僮。梁太祖鎮宣武，養讓為子，是為硃友讓。其僮奴以友讓故，皆得事梁太祖，璋以軍功為指揮使。晉李繼韜以潞州叛降梁，末帝遣璋攻下澤州，即以璋為刺史。
梁亡，璋事唐為邠甯節度使，與郭崇韜相善。崇韜伐蜀，以璋為行營(yíng)右廂馬步軍都虞候，軍事大小，皆與參決。蜀平，以為劍南東川節度使，孟知祥鎮西川。其後，二人有異志。安重誨居中用事，議者多言知祥必不為唐用，而能制知祥者璋也，往往稱(chēng)璋忠義，重誨以為然，頗優(yōu)寵之，以故璋益橫。
天成四年，明宗祀天南郊，詔兩川貢助南郊物五十萬(wàn)，使李仁矩齎安重誨書(shū)往諭璋，璋訴不肯出，只出十萬(wàn)而已。又因事欲殺仁矩，仁矩涕泣而免，歸言璋必反。其後使者至東川，璋益倨慢，使者還，多言璋欲反狀。重誨患之，乃稍擇將吏為兩川刺史，以精兵為其牙衛，分佈其諸州。又分閬州置保寧軍，以仁矩為節度使，遣姚洪將兵千人從仁矩戍閬州。璋及知祥覺(jué)唐疑己，且削其地，遂連謀以反。璋因為其子娶知祥女以相結。又遣其將李彥釗扼劍門(mén)關(guān)為七砦，于關(guān)北增置關(guān)，號永定。凡唐戍兵東歸者，皆遮留之，獲其逃者，覆以鐵籠，火炙之，或刲肉釘面，割心而啖。長(cháng)興元年九月，知祥攻陷遂州，璋攻陷閬州執李仁矩、姚洪，皆殺之。
初，璋等反，唐獨誅璋家屬，知祥妻子皆在成都，其疏屬留京師者皆不誅。石敬瑭討璋等，兵久無(wú)功，而自關(guān)以西饋運不給，遠近勞敝，明宗患之。安重誨自往督軍，敬瑭不納，重誨遂得罪死，敬瑭亦還。明宗乃遣西川進(jìn)奏官蘇願、東川軍將劉澄西歸，諭璋等使改過(guò)。知祥遣人告璋，欲與俱謝過(guò)自歸，璋曰：「唐不殺孟公家族，於西川恩厚矣。我子孫何在？何謝之有！」璋由此疑知祥賣(mài)己。三年四月，以兵萬(wàn)人攻知祥，戰于彌牟，璋大敗，還走梓州。初，唐陵州刺史王暉代還過(guò)璋，璋邀留之。至是，暉執璋殺之，傳其首於知祥。
○範延光
範延光，字子瑰，相州臨漳人也。唐明宗為節度使，置延光麾下，而未之奇也。明宗破鄆州，梁兵方扼楊劉，其先鋒將康延孝陰送款于明宗。明宗求可以通延孝款于莊宗者，延光輒自請行，乃懷延孝蠟丸書(shū)，西見(jiàn)莊宗致之，且曰：「今延孝雖有降意，而梁兵扼楊劉者甚盛，未可圖也，不如築壘馬家口以通汶陽(yáng)?！骨f宗以為然。壘成，梁遣王彥章急攻新壘。明宗使延光間行求兵，夜至河上，為梁兵所得，送京師，下延光獄，搒掠數百，脅以白刃，延光終不肯言晉事。系之數月，稍為獄吏所獲。莊宗入汴，獄吏去其桎梏，拜而出之。莊宗見(jiàn)延光，喜，拜檢校工部尚書(shū)。
明宗時(shí)，為宣徽南院使。明宗行幸汴州，至滎陽(yáng)，硃守殷反，延光曰：「守殷反跡始見(jiàn)，若緩之使得為計，則城堅而難近。故乘人之未備者，莫若急攻，臣請騎兵五百，馳至城下，以神速駭之?！鼓艘则T兵五百，自暮疾馳至半夜，行二百里，戰於城下。遲明，明宗亦馳至，汴兵望見(jiàn)天子乘輿，乃開(kāi)門(mén)，而延光先入，猶巷戰，殺傷甚眾，守殷死，汴州平。
明年，遷樞密使，出為成德軍節度使。安重誨死，複召延光與趙延壽並為樞密使。明宗問(wèn)延光馬數幾何，對曰「騎軍三萬(wàn)五千?！姑髯趽狩職U曰：「吾兵間四十年，自太祖在太原時(shí)，馬數不過(guò)七千，莊宗取河北，與梁家戰河上，馬才萬(wàn)匹。今有馬三萬(wàn)五千而不能一天下，吾老矣，馬多奈何！」延光因曰：「臣嘗計，一馬之費，可養步卒五人，三萬(wàn)五千匹馬，十五萬(wàn)兵之食也?！姑髯谠唬骸阜蕬瘃R而瘠吾人，此吾所愧也！」
夏州李仁福卒，其子彝超自立而邀旄節。明宗遣安從進(jìn)代之，彝超不受代。以兵攻之，久不克。隰州刺史劉遂凝馳驛入見(jiàn)獻策，言綏、銀二州之人，皆有內向之意，請除二刺史以招降之。延光曰：「王師問(wèn)罪，本在彝超，夏州已破，綏、銀豈足顧哉！若不破夏州，雖得綏、銀，不能守也?！顾炷终堊择Y入說(shuō)彝超使出降，延光曰：「一遂凝，萬(wàn)一失之不足惜，所惜者朝廷大體也?！故菚r(shí)，王淑妃用事，遂凝兄弟與淑妃有舊，方倚以蒙恩寵，所言無(wú)不聽(tīng)，而大臣以妃故，多不敢爭，獨延光從容沮止之。明宗有疾，不能視朝，京師之人，洶洶異議，藏竄山谷，或寄匿於軍營(yíng)，有司不能禁?；騽裱庸庖試婪ㄖ浦?，延光曰：「制動(dòng)當以靜，宜少待之?！挂讯髯诩采匍g，京師乃定。
是時(shí)，秦王握兵驕甚，宋王弱而且在外，議者多屬意于潞王。延光懼禍之及也，乃求罷去。延壽陰察延光有避禍意，亦遽求罷。明宗再三留之，二人辭益懇至，繼之以泣。明宗不得已，乃皆罷之，延光復鎮成德，而用硃弘昭、馮贇為樞密使。已而秦王舉兵見(jiàn)誅，明宗崩，潞王反，殺湣帝，唐室大亂，弘昭、贇皆及禍以死。末帝複詔延光為樞密使，拜宣武軍節度使。天雄軍亂，逐節度使劉延皓，遣延光討平之，即以為天雄軍節度使。
延光常夢(mèng)大蛇自臍入其腹，半入而掣去之，以問(wèn)門(mén)下術(shù)士張生，張生贊曰：「蛇，龍類(lèi)也，入腹內，王者之兆也?！箯埳匝庸馕r(shí)，言其必貴，延光素神之，常置門(mén)下。言多輒中，遂以其言為然，由是頗畜異志。當晉高祖起太原，末帝遣延光以兵二萬(wàn)屯遼州，與趙延壽掎角。既而延壽先降，延光獨不降。高祖即位，延光賀表又頗後諸侯至，又其女為末帝子重美妃，以此遂懷反側。高祖封延光臨清王以慰其心。
有平山人秘瓊者，為成德軍節度使董溫其衙內指揮使，後溫其為契丹所虜，瓊乃悉殺溫其家族，瘞之一穴，而取其家貲巨萬(wàn)計，晉高祖入立，以瓊為齊州防禦使，橐其貲裝，道出於魏。延光陰遣人以書(shū)招之，瓊不納，延光怒，選兵伏境上，伺瓊過(guò)，殺之于夏津，悉取其貲，以戍邏者誤殺聞。由是高祖疑其必為亂，乃幸汴州。天福二年六月，延光遂反，遣其牙將孫銳、澶州刺史馮暉，以兵二萬(wàn)距黎陽(yáng)，掠滑、衛。高祖以楊光遠為招討使，引兵自滑州渡胡梁攻之。銳輕脫無(wú)謀，兵行以娼女十餘自隨，張蓋操扇，酣歌飲食自若。軍士苦大熱，皆不為用。光遠得諜者，詢(xún)得其謀，誘銳等渡河，半濟而擊之，兵多溺死，銳、暉退走入魏，閉壁不復出。
初，延光反意未決，而得暴疾不能興，銳乃陰召暉入城。迫延光反，延光惶惑，遂從之。高祖聞延光用銳等以反，笑曰：「吾雖不武，然嘗從明宗取天下，攻堅破強多矣。如延光已非我敵，況銳等兒戲邪？行取孺子爾！」乃決意討之。
延光初無(wú)必反意，及銳等敗，延光遣牙將王知新齎表自歸，高祖不見(jiàn)，以知新屬武德司。延光又附楊光遠表請降，不報，延光遂堅守。晉以箭書(shū)二百射城中，悉赦魏人，募能斬延光者。然魏城堅難下，攻之逾年不克，師老糧匱。宗正丞石帛上書(shū)極諫，請赦延光，願以單車(chē)入說(shuō)而降之。高祖亦悔悟。三年九月，使謁者入魏赦延光，延光乃降，冊封東平郡王、天平軍節度使，賜鐵券。居數月來(lái)朝，因慚請老，以太子太師致仕。
初，高祖赦降延光，語(yǔ)使者謂之曰：「許卿不死矣，若降而殺之，何以享國？」延光謀于副使李式，式曰：「主上敦信明義，許之不死，則不死矣?！鼓私?。乃致仕居京師，歲時(shí)宴見(jiàn)，高祖待之與群臣無(wú)間，然心不欲使在京師。歲餘，使宣徽使劉處讓載酒夜過(guò)延光，謂曰：「上遣處讓來(lái)時(shí)，適有契丹使至，北朝皇帝問(wèn)晉魏博反臣何在，恐晉不能制，當鎖以來(lái)，免為中國後患?！寡庸饴勚?，莫知所為。處讓曰：「當且之洛陽(yáng)，以避契丹使者?！寡庸庠唬骸笚罟膺h留守河南，吾之仇也。吾有田宅在河陽(yáng)，可以往乎？」處讓曰：「可也?！鼓岁溧麣w河陽(yáng)。其行輜重盈路，光遠利其貲，果圖之。因奏曰：「延光反覆奸臣，若不圖之，非北走胡則南走吳越，請拘之洛陽(yáng)?！垢咦妾q豫未決。光遠兼鎮河陽(yáng)，其子承勳知州事，乃遣承勳以兵脅之使自裁。延光曰：「天子賜我鐵券，許之不死，何得及此？」乃以壯士驅之上馬，行至浮橋，推墮水溺死，以延光自投水死聞，因盡取其貲。高祖以適會(huì )其意，不問(wèn)，為之輟朝，贈太傅。水運軍使曹千獲其流屍于繆家灘，詔許歸葬相州。已葬，墓輒崩，破其棺槨，頭顱皆碎。初，秘瓊殺董溫其取其貲，延光又殺瓊而取之，而終以貲為光遠所殺，而光遠亦不能免也。
當延光反時(shí)，有李彥珣者，為河陽(yáng)行軍司馬，張從賓反河陽(yáng)，彥珣附之，從賓敗，彥珣奔于魏，延光以為步軍都監，使之守城。招討使楊光遠知彥珣邢州人也，其母尚在，乃遣人之邢州，取其母至城下，示彥珣以招之，彥珣望見(jiàn)，自射殺之。及延光出降，晉高祖拜彥珣房州刺史，大臣言彥珣殺母當誅，高祖以謂赦令已行，不可失信。後以坐贓誅。
嗚呼，甚哉，人性之慎于習也！故聖人于仁義深矣，其為教也，勤而不怠，緩而不迫，欲民漸習而自趨之，至於久而安以成俗也。然民之無(wú)知，習見(jiàn)善則安於為善，習見(jiàn)惡則安於為惡。五代之亂，其來(lái)遠矣。自唐之衰，干戈饑饉，父不得育其子，子不得養其親。其始也，骨肉不能相保，蓋出於不幸，因之禮義日以廢，恩愛(ài)日以薄，其習久而遂以大壞，至於父子之間，自相賊害。五代之際，其禍害不可勝道也。夫人情莫不共知愛(ài)其親，莫不共知惡於不孝，然彥珣彎弓射其母，高祖從而赦之，非徒彥珣不自知為大惡，而高祖亦安焉不以為怪也，豈非積習之久而至於是歟！《語(yǔ)》曰：「性相近，習相遠?！怪疗錁O也，使人心不若禽獸，可不哀哉！若彥珣之惡，而恬然不以為怪，則晉出帝之絕其父，宜其舉世不知為非也。
○婁繼英
婁繼英，不知何許人也。曆梁、唐，為絳、冀二州刺史、北面水陸轉運使、耀州團練使。晉高祖時(shí)，為左監門(mén)衛上將軍。繼英子婦，溫延沼女也，自明宗時(shí)誅其父韜，延沼兄弟廢居於許，心常怨望。及範延光反，繼英有弟為魏州子城都虞候，延光遣人以蠟書(shū)招繼英，繼英乃遣延沼入魏見(jiàn)延光，延光大喜，與之信箭，使陰圖許。延沼與其弟延浚、延袞募不逞之徒千人，期以攻許。而許州節度使萇從簡(jiǎn)以延光之反，疑有應者，為備甚嚴。延沼未及發(fā)，延光蠟書(shū)事泄于京師，繼英惶恐不自安，乃出奔許。高祖下詔招慰之，使復位，繼英懼不敢出。溫氏兄弟謀殺繼英以自歸，延沼以其女故不忍。張從賓反於洛陽(yáng)，延沼兄弟乃與繼英俱投從賓于汜水。繼英知溫氏之初欲殺己也，反譖延沼兄弟于從賓，從賓殺之。從賓敗，繼英為杜重威所殺。
○安重榮
安重榮，小字鐵胡，朔州人也。祖從義，利州刺史。父全，勝州刺史、振武馬步軍都指揮使。重榮有力，善騎射，為振武巡邊指揮使。晉高祖起太原，使張穎陰招重榮，其母與兄皆以為不可，重榮業(yè)已許穎，母、兄謀共殺穎以止之，重榮曰：「未可，吾當為母蔔之?！鼓肆⒁患?，百步而射之，曰：「石公為天子則中?！挂话l(fā)輒中；又立一箭而射之，曰：「吾為節度使則中?！挂话l(fā)又中，其母、兄乃許，重榮以巡邊千騎叛入太原。高祖即位，拜重榮成德軍節度使。
重榮雖武夫，而曉吏事，其下不能欺。有夫婦訟其子不孝者，重榮拔劍授其父，使自殺之，其父泣曰：「不忍也！」其母從傍詬罵，奪其劍而逐之，問(wèn)之，乃繼母也，重榮叱其母出，後射殺之。
重榮起於軍卒，暴至富貴，而見(jiàn)唐廢帝、晉高祖皆自籓侯得國，嘗謂人曰：「天子甯有種邪？兵強馬壯者為之爾！」雖懷異志，而未有以發(fā)也。是時(shí)，高祖與契丹約為父子，契丹驕甚，高祖奉之愈謹，重榮憤然，以謂「詘中國以尊夷狄，困已敝之民，而充無(wú)厭之欲，此晉萬(wàn)世恥也！」數以此非誚高祖。契丹使者往來(lái)過(guò)鎮州，重榮箕踞慢罵，不為之禮，或執殺之。是時(shí)，吐渾白氏役屬契丹，苦其暴虐，重榮誘之入塞。契丹數遣使責高祖，並求使者，高祖對使者鞠躬俯首，受責愈謹，多為好辭以自解，而姑息重榮不能詰。乃遣供奉官張澄以兵二千搜索並、鎮、忻、代山谷中吐渾，悉驅出塞。吐渾去而複來(lái)，重榮卒納之，因招集亡命，課民種稗，食馬萬(wàn)匹，所為益驕。因怒殺指揮使賈章，誣之以反。章女尚幼，欲舍之，女曰：「吾家三十口皆死於兵，存者特吾與父爾，今父死，吾何忍獨生，願就死！」遂殺之。鎮人於是高賈女之烈，而知重榮之必敗也。重榮既僭侈，以為金魚(yú)袋不足貴，刻玉為魚(yú)佩之。娶二妻，高祖因之並加封爵。
天福六年夏，契丹使者拽剌過(guò)鎮，重榮侵辱之，拽剌言不遜，重榮怒，執拽剌，以輕騎掠幽州南境之民，處之博野。上表曰：「臣昨據熟吐渾白承福、赫連功德等領(lǐng)本族三萬(wàn)餘帳自應州來(lái)奔，又據生吐渾、渾、契苾、兩突厥三部南北將沙陀、安慶、九府等各領(lǐng)其族、牛羊、車(chē)帳、甲馬七八路來(lái)奔，具言契丹殘害，掠取生口羊馬，自今年二月已後，號令諸蕃，點(diǎn)閱強壯，辦具軍裝，期以上秋南向。諸蕃部誠恐上天不祐，敗滅家族，願先自歸，其諸部勝兵眾可十萬(wàn)。又據沿河黨項、山前後逸越利諸族首領(lǐng)皆遣人送契丹所授告身、敕牒、旗幟來(lái)歸款，皆號泣告勞，願治兵甲以報怨。又據朔州節度副使趙崇殺節度使劉山，以城來(lái)歸。竊以諸蕃不招呼而自至，朔州不攻伐而自歸，雖系人情，盡由天意。又念陷蕃諸將等，本自勳勞，久居富貴，沒(méi)身虜塞，酷虐不勝，企足朝廷，思歸可諒，茍聞傳檄，必盡倒戈?！蛊浔頂登а?。又為書(shū)以遺朝廷大臣、四方籓鎮，皆以契丹可取為言。高祖患之，為之幸鄴，報重榮曰：「前世與虜和親，皆所以為天下計，今吾以天下臣之，爾以一鎮抗之，大小不等，無(wú)自辱焉！」重榮謂晉無(wú)如我何，反意乃決。重榮雖以契丹為言，反陰遣人與幽州節度使劉晞相結。契丹亦利晉多事，幸重榮之亂，期兩敝之，欲因以窺中國，故不加怒于重榮。
重榮將反也，其母又以為不可，重榮曰：「為母蔔之?！怪钙涮孟箩Ω妄埧谘錾渲?，曰：「吾有天下則中之?！挂话l(fā)而中，其母乃許。饒陽(yáng)令劉巖獻水鳥(niǎo)五色，重榮曰：「此鳳也?！剐笾崽?。又使人為大鐵鞭以獻，誑其民曰：「鞭有神，指人，人輒死?！固枴歌F鞭郎君」，出則以為前驅。鎮之城門(mén)抱關(guān)鐵胡人，無(wú)故頭自落，鐵胡，重榮小字，雖甚惡之，然不悟也。其冬，安從進(jìn)反襄陽(yáng)，重榮聞之，乃亦舉兵。是歲，鎮州大旱、蝗，重榮聚饑民數萬(wàn)，驅以向鄴，聲言入覲。行至宗城破家堤，高祖遣杜重威朔之，兵已交，其將趙彥之與重榮有隙，臨陣卷旗以奔晉軍，其鎧甲鞍轡皆裝以銀，晉國不知其來(lái)降，爭殺而分之。重榮聞彥之降晉，大懼，退入於輜重中，其兵二萬(wàn)皆潰去。是冬大寒，潰兵饑凍及見(jiàn)殺無(wú)孑遺，重榮獨與十餘騎奔還，以牛馬革為甲，驅州人守城以待。重威兵至城下，重榮裨將自城西水碾門(mén)引官軍以入，殺守城二萬(wàn)餘人。重榮以吐渾數百騎守牙城，重威使人擒之，斬首以獻，高祖禦樓受馘，命漆其首送於契丹。改成德軍為順德，鎮州曰恒州，常山曰恒山雲。
○安從進(jìn)
安從進(jìn)，振武索葛部人也。祖、父皆事唐為騎將。從進(jìn)初從莊宗於兵間，為護駕馬軍都指揮使，領(lǐng)貴州刺史。明宗時(shí)，為保義、彰武軍節度使，未嘗將兵征伐。李彝超自立于夏州，從進(jìn)嘗一以兵往，卒亦無(wú)功。湣帝即位，徙領(lǐng)順化，為侍衛馬軍都指揮使。潞王反鳳翔，從進(jìn)巡檢京城，殺樞密使馮贇，送款於從珂。湣帝出奔，從珂將至京師，從進(jìn)率百官班迎於郊。清泰中，徙鎮山南東道。晉高祖即位，加同中書(shū)門(mén)下平章事。
高祖取天下不順，常以此慚，籓鎮多務(wù)，過(guò)為姑息，而籓鎮之臣，或不自安，或心慕高祖所為，謂舉可成事，故在位七年，而反者六起，從進(jìn)最後反，然皆不免也。自範延光反鄴，從進(jìn)已畜異志，恃江為險，招集亡命，益置軍兵。南方貢輸道出襄陽(yáng)者，多擅留之，邀遮商旅，皆黥以充軍。與安重榮陰相結托，期為表裹。高祖患之，謀徙從進(jìn)，使人謂曰：「東平王建立來(lái)朝，願還鄉里，已徙上黨。朕虛青州以待卿，卿誠樂(lè )行，朕即降制?！箯倪M(jìn)報曰：「移青州在漢江南，臣即赴任?！垢咦嬉鄡?yōu)容之。其子弘超為宮苑副使，居京師，從進(jìn)請賜告歸，遂不遣。王令謙、潘知麟者，皆從進(jìn)牙將也，常從從進(jìn)最久，知其必敗，切諫之。從進(jìn)遣子弘超與令謙游南山，酒酣，令人推墮崖死。
天福六年，安重榮執殺契丹使者，反跡見(jiàn)，高祖為之幸鄴，鄭王重貴留守京師。宰相和凝曰：「陛下且北，從進(jìn)必反，何以制之？」高祖曰：「卿意奈何？」凝曰：「臣聞兵法，先人者奪人，願為空名宣敕十數通授鄭王，有急則命將以往?！箯倪M(jìn)聞高祖北，遂殺知麟以反。鄭王以空名敕授李建崇、郭金海等討之，從進(jìn)引兵攻鄧州，不克，進(jìn)至湖陽(yáng)，遇建崇等，大駭，以為神速，複為野火所燒，遂大敗。從進(jìn)以數十騎奔還襄陽(yáng)。高祖遣高行周?chē)?，逾年糧盡，從進(jìn)自焚死。執其子弘受及其將佐四十三人送京師，高祖禦樓受俘，徇於市而斬之。降襄陽(yáng)為防禦，贈令謙忠州刺史，知麟順州刺史。
○楊光遠
楊光遠，字德明，其父曰阿噔啜，蓋沙陀部人也。光遠初名阿檀，為唐莊宗騎將，從周德威戰契丹於新州，折其一臂，遂廢不用。久之，以為幽州馬步軍都指揮使，戍瓦橋關(guān)。光遠為人病禿折臂，不通文字，然有辨智，長(cháng)於吏事。明宗時(shí)，為媯、瀛、冀、易四州刺史，以治稱(chēng)。
初，唐兵破王都於中山，得契丹大將荝剌等十餘人。已而契丹與中國通和，遣使者求荝剌等，明宗與大臣議，皆欲歸之，獨光遠不可，曰：「荝剌皆北狄善戰者，彼失之如去手足；且居此久，熟知中國事，歸之豈吾利也！」明宗曰：「蕃人重盟誓，已與吾好，豈相負也？」光遠曰：「臣恐後悔不及爾！」明宗嘉其說(shuō)，卒不遣荝剌等。光遠自易州刺史拜振武軍節度使。清泰二年，徙鎮中山，兼北面行營(yíng)都虞候，禦契丹于雲、應之間。
晉高祖起太原，末帝以光遠佐張敬達為太原四面招討副使，為契丹所敗，退守晉安寨。契丹圍之數月，人馬食盡，殺馬而食，馬盡，乃殺敬達出降。耶律德光見(jiàn)之，靳曰：「爾輩大是惡漢兒?！构膺h與諸將初不知其誚己，猶為謙言以對，德光曰：「不用鹽酪，食一萬(wàn)匹戰馬，豈非惡漢兒邪！」光遠等大慚伏，德光問(wèn)曰：「懼否？」皆曰：「甚懼?！乖唬骸负螒?？」曰：「懼皇帝將入蕃?！沟鹿庠唬骸肝釃鵁o(wú)土地官爵以居汝，汝等勉事晉?！箷x高祖以光遠為宣武軍節度使、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。光遠進(jìn)見(jiàn)，佯為悒悒之色，常如有所恨者，高祖疑其有所不足，使人問(wèn)之，對曰：「臣于富貴無(wú)不足也，惟不及張生鐵死得其所，此常為愧爾！」由是高祖以為忠，頗親信之。
範延光反，以為魏府都招討使，久之不能下，高祖卒用佗計降延光。而光遠自以握重兵在外，謂高祖畏己，始為恣橫。高祖每?jì)?yōu)容之，為選其子承祚尚長(cháng)安公主，其次子承信等皆超拜官爵，恩寵無(wú)比。樞密使桑維翰惡之，數以為言。光遠自魏來(lái)朝，屢指維翰擅權難制。高祖不得已，罷出維翰於相州，亦徙光遠西京留守，兼鎮河陽(yáng)，奪其兵職。光遠始大怨望，陰以寶貨奉契丹，訴己為晉疏斥。所養部曲千人，撓法犯禁河、洛之間，甚於寇盜。天福五年，徙鎮平盧，封東平王。光遠請其子以行，乃拜承祚單州刺史，承勳萊州防禦使，父子俱東，車(chē)騎連屬數十裏。出帝即位，拜太師，封壽王。
是時(shí)，晉馬少，括天下馬以佐軍，景延廣請取光遠前所借官馬三百匹，光遠怒曰：「此馬先帝賜我，安得複取，是疑我反也！」遂謀為亂。而承祚自單州逃歸，出帝即以承祚為淄州刺史，遣使者賜以玉帶、禦馬以慰安之，光遠益驕，乃反。召契丹入寇，陷貝州。博州刺史周儒亦叛降契丹。
是時(shí)，出帝與耶律德光相距澶、魏之間，鄆州觀(guān)察判官竇儀計事軍中，謀曰：「今不以重兵大將守博州渡，使儒得引契丹東過(guò)河與光遠合，則河南危矣！」出帝乃遣李守貞、皇甫遇以兵萬(wàn)人沿河而下。儒果引契丹自馬家渡濟河，方築壘，守貞等急擊之，契丹大敗，遂與光遠隔絕。德光聞河上兵大敗，與晉決戰戚城，亦敗。
契丹已北，出帝複遣守貞、符彥卿東討，光遠嬰城固守，自夏至冬，城中人相食幾盡。光遠北望契丹，稽首以呼德光曰：「皇帝誤光遠耶！」其子承勳等勸光遠出降，光遠曰：「我在代北時(shí)，嘗以紙錢(qián)祭天池，投之輒沒(méi)，人言我當作天子，宜且待時(shí)，毋輕議也?！钩袆熘豢?，乃殺節度判官丘濤、親將杜延壽、楊瞻、白延祚等，劫光遠幽之，遣人奉表待罪。承信、承祚皆詣闕自歸，而光遠亦上章請死。出帝以其二子為侍衛將軍，賜光遠昭書(shū)，許以不死，群臣皆以為不可，乃敕李守貞便宜處置。守貞遣客省副使何延祚殺之於其家。延祚至其第，光遠方閱馬於廄，延祚使一都將入謂之曰：「天使在門(mén)，欲歸報天子，未有以藉手?！构膺h曰：「何謂也？」曰：「願得大王頭爾！」光遠罵曰：「我有何罪？昔我以晉安寨降契丹，使爾家世世為天子，我亦望以富貴終身，而反負心若此！」遂見(jiàn)殺，以病卒聞。
承勳事晉為鄭州防禦使，德光滅晉，使人召承勳至京師，責其劫父，臠而食之，乃以承信為平盧節度使。漢高祖贈光遠尚書(shū)令，封齊王，命中書(shū)舍人張正撰光遠碑銘文賜承信，使刻石於青州。碑石既立，天大雷電，擊折之。
阿噔啜初非姓氏，其後改名瑊而姓楊氏。光遠初名檀，清泰二年，有司言明宗廟諱犯偏傍者皆易之，乃賜名光遠雲。光遠既病禿，而妻又跛其足也，人為之語(yǔ)曰：「自古豈有禿瘡天子、跛腳皇后邪？」相傳以為笑。然而召夷狄為天下首禍，卒滅晉氏，瘡痍中國者三十餘年，皆光遠為之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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