紀第一
太祖欽文昭武皇帝，姓明氏，名玉珍，隨州隨縣梅丘里平林聚人，家世以農畝為業(yè)。身高八尺，二目重瞳，為人英武有大志，不嗜聲色貨利，善騎射。性剛直，務(wù)信義，為鄉黨所服，鄉間有訟，皆往質(zhì)焉。
至正辛卯，紅巾兵起潁、蔡間，天下惶惶。太祖謂鄉耆老曰：“元君無(wú)道，天下兵起荼毒，吾儕將亦不免也。為之奈何？”耆老對曰：“明公平日勇略，人所信畏，集鄉兵，屯青山，量力審時(shí)，大則進(jìn)取，小則自衛，盍策之?！碧嬖唬骸吧??！币蚣l里壯士，得千余，屯于青山，結柵自固，眾遂推為屯長(cháng)。
時(shí)徐壽輝稱(chēng)帝于蘄水，頒萬(wàn)壽歷，建元治平，國號宋。遣使召太祖曰：“予起兵舉義，期逐元虜以靖中夏。若歸共圖大事，甚善；不來(lái)，且先加兵?！碧鎽?，且欲保護鄉里，從焉。壽輝待以殊禮，授元帥，益兵俾鎮沔陽(yáng)，隸倪文俊麾下。時(shí)元將哈麻禿為患洞庭，太祖以兵誅之，連戰湖中，為流矢中右目，微眇。戰功懋甚，數年，官至奉國上將軍統兵都元帥。甲午秋，沔陽(yáng)水澇連年，民采菜魚(yú)而食。乙未春，太祖領(lǐng)兵萬(wàn)余駕斗船五十艘至夔州府哨糧。時(shí)夷陵皆屬徐國參政姜鈺所轄，太祖泝流巫峽，糧皆滿(mǎn)載，蜀人又不覺(jué)擾也。是年二月，劉福通立韓林兒為帝，號小明王，國號宋，建元龍鳳，都亳州。
丙申冬，太祖自巫峽將還。丁酉春三月，元四川行省右丞相完者都殺義兵元帥辰州楊漢。先是，完者都募兵重慶，楊漢領(lǐng)精兵五千應募，屯兵西寨。漢單騎入謁，完者都謬款曲留飲，酒酣殺之，欲并其軍。漢將士皆怒，謀復仇，不克，乃虜船下流，適遇太祖于巫峽，訴其故，且言重慶城中止有右丞相完者都、左丞相哈林都，別無(wú)重兵厚貯，二人懷異，甚不相得，請盡力攻之，全蜀可圖也。太祖意未決，萬(wàn)戶(hù)戴壽更曰：“事幸耳。分兵半以糧還沔，留其半攻重慶。事濟，進(jìn)窺蜀；不濟，歸。無(wú)害也?！?/span>太祖從其策。是時(shí)，蜀中承平日久，俄見(jiàn)兵船，遠近騷動(dòng)。大軍隨定夔萬(wàn)，四月抵渝，果乘不備掩其城。完者都率所部夜遁果州，哈林都出戰被擒。重慶城中父老焚香拜迎道左。太祖禁止侵掠，秋毫無(wú)犯，市肆晏然，瀘州繼降，冬克敘南，旁近降者相繼。即遣使解送哈林都等并捷報至徐國，敘功，拜太祖廣西兩江道宣慰使。
戊戌四月，亳人李仲賢等將兵入蜀，號青巾軍，略州縣，所至殘破，蜀中大亂。初，劉福通遣李喜喜、白不信由荊襄出武關(guān)，攻長(cháng)安，不克，乃自興元入秦隴，據鞏昌。元陜西行省左丞察罕帖木兒、四川行省左丞李思齊引兵擊喜喜，敗之。喜喜將兵入蜀，據成都，其后無(wú)聞，蓋即仲賢也。六月，太祖自將兵擊仲賢于普州，仲賢敗還成都。太祖班師，晉隴蜀四川行省參政。值陳友諒謀為不軌，驅除異己，太祖上表斥其罪狀。已而友諒遣刺客陳亨等潛謀圖害，不得近，乘太祖征廣安，亨殺員外鮑玉等七人而遁。
己亥春，太祖再敗青巾軍，李仲賢、王虎、郭成奔平元，數十萬(wàn)兵一朝解散。友諒又要致王爵，太祖即封還其詔書(shū)，遣使進(jìn)貢于徐國，請皇太子監國，皆不報。徐國拜太祖驃騎衛上將軍、隴蜀行省左丞。夏，擒李君誠于五面山，襲舒家寨，田成、傅德錯愕敗走。
庚子閏五月，友諒弒壽輝自立，國號漢，改元大義，遣使諭太祖。太祖憤友諒之逆殺，怒曰：“與友諒俱臣徐氏，顧悖逆如此，予當討之?！蹦藬厥狗贂?shū)，三軍縞素，為壽輝發(fā)喪。遂令莫仁壽引兵守夔關(guān)，絕不與通。完者都自果州來(lái)會(huì )元四川行省平章郎革歹、參政趙成，率兵屯嘉定，謀取重慶。冬十一月，太祖使義弟明二領(lǐng)兵泝流圍攻嘉定。明二夜遣猛士陳夜眼緣城劫烏牛山寨，搗嘉定城。完者都、郎革歹先遁，城破，惟成堅守九頂山大佛寨未下，相持越半載。
辛丑夏四月，駐兵瀘州，以宣使劉澤民薦，得劉楨，拜為理問(wèn)。是月，太祖親領(lǐng)兵攻嘉定，令明二率銳兵直趨成都。時(shí)元平章買(mǎi)奴、參政韓叔亨為青巾軍所執，城中窘迫，惟都事薛元理署省事。守城兵皆新募者，一聞明二軍至，大驚潰。明二領(lǐng)兵徑入省中，虜郎革歹、趙成妻子順流而歸。郎革歹妻謂舟中人曰：“吾家祖宗三世受羊皮宣命，吾為平章夫人，義不受辱?！弊酝队诮?。明二以趙成妻見(jiàn)太祖，太祖待以禮，曰：“參政乃吾中國人，何故反為元虜守戰。夫人能招使降，當裂土以贈?！碑惾?，兩軍會(huì )戰，太祖使成妻子臨陣，謂成曰：“妾與鎖兒受擒于此，明公甚以禮待，參政念結發(fā)之情，救子母之命?！毖约忍柶?，兩軍觀(guān)者淚下。成駐馬執弓厲聲曰：“癡婦不死何待！”乃引弓發(fā)矢，中其胸臆之上。復欲射其子，眾以盾護之乃免。太祖揮兵勇進(jìn)，左右劫襲，克大佛寨。自太祖親濟師，旬日而潰。成與完者都、郎革歹三人為游兵執至重慶。太祖欲用之，館之治平寺，使人諭意。三人曰：“國破家亡祈一速死爾?！蹦寺居诖笫纸?，復以禮葬之，蜀人謂之“三忠”。
太祖遂平成都、大慶、潼川，克向壽福于鐵檠城。自是議討友諒，移檄四方，會(huì )兵三峽。父老豪杰告留曰：“生民無(wú)主，欲將何之？”峻辭固讓者再四。諸將遂立誓推戴曰：“臣等不股肱王室，鬼神殛之?！笔荚时娭?，以其年十月望日即隴蜀國王位于重慶之行邸，不易國號，不改元，謚壽輝曰應天啟運獻武皇帝，廟號世宗。立壽輝廟于重慶城南，春秋奉祀。因下令曰：“元朝運去，中國豪杰并起而逐之。予本鄉農，因亂為眾所推，殆為自保，豈敢圖人。邇者義兵一起，群丑底平，湖湘向化。顧茲蜀地久被青巾之亂，莫有為之剪除者。予奉天誅罪，豈能自安。已經(jīng)殄滅兇徒，幸而坐收全蜀，是乃天意，夫豈人謀！方今圖為畫(huà)一之規，與民共享太平之治。誠恐百姓不知，以予為爭地殺人之師，非吊民伐罪之舉。予取爾蜀于青巾之手，非取諸元。爾輩亦當復見(jiàn)中華文明之化，不可安于元人之陋習也。更宜洗心從治，慎勿取惡招尤?！庇庠?，平播南，克巴州，俘熊文弼于牛頭寨，克長(cháng)寧州。
壬寅夏四月，太祖遣將攻龍州、青川，下之。復攻興元，收鞏昌，分置守戍，自是乃盡有川蜀之地。十一月，行望禮，郊祭山川。
天統元年癸卯正月朔旦，受皇帝璽綬，國號大夏，改元天統，歷曰先天。建都重慶，以重慶府署為宮室。詔曰：“天生斯民，必立司牧。夏商周之迭運，漢唐宋之繼統，其來(lái)遠矣。元以北方，污我中夏，倫理以之晦冥，人物為之銷(xiāo)減。咸云天數，敢謂人謀。邇者，子孫失道，運祚衰微，上天有命示厭棄之機，豪杰乘時(shí)興驅逐之策。惟我國家肇跡湖湘，志欲除暴救民，聊爾達邦啟土。成湯七十里，盛德已振于三巴，歷數八百年，神功絡(luò )收于一統。上承天命，下順民心，謹以癸卯歲正月朔旦祭告天地、祖宗及歷代帝王，即皇帝位，國號曰大夏，其以今年為天統元年。嗚呼，恭行天罰，革彼左衽之卑污，昭顯茂功，成我文明之大治。尚賴(lài)遠近豪杰，勿吝佳謀，庶幾大小臣工，協(xié)登偉績(jì)?！绷⒔忌?，祭以春秋。立太廟，追謚顯考郎曰欽憲，顯考妣魯氏曰衍慶；皇考子成曰莊惠，皇考妣郭氏曰恭懿；王考如海曰昭順，王考妣朱氏曰慈寧；考學(xué)文曰宣武，妣趙氏曰貞淑；皆追王曰皇帝、皇后，祀以天子禮樂(lè )，與郊社并隆。分蜀地為八道。行周制，設六卿，以長(cháng)安寺為六卿衙署。拜戴壽為冢宰；明二復姓名萬(wàn)勝，為司馬；張文炳為司空；向大亨、莫仁壽為司寇；吳友仁、鄒興為司徒；劉楨為宗伯。置翰林院，拜牟圖南為承旨，史天章為學(xué)士，以子明昇朝夕受學(xué)焉。內設國子監，教公卿子弟；外設提舉司，教授所教養郡縣生徒。府置官曰刺史，州置官曰太守，縣置官曰令尹。去釋、老二教而專(zhuān)奉彌勒法。
是年春，命司馬萬(wàn)勝、司徒鄒興、指揮李某攻云南，二月八日抵云南省治，元梁王孛羅帖木兒及行省廉訪(fǎng)司官棄城遁，勝入城據之。四月，勝以孤軍無(wú)繼，引兵還重慶。夏，始定賦稅，十取其一；農家無(wú)力役之征。立進(jìn)士科八道，鄉試充貢有日。次年會(huì )試，宗伯廷試分五及第出身。置奉天征虜大將軍府于漢中，以進(jìn)取陜右；置奉天征蠻大將軍府于夷陵，以進(jìn)取友諒。秋，廷試進(jìn)士，賜董重璧等八人及第，余皆出身有差。置雅樂(lè )，供郊社之祭。禮樂(lè )刑政，紀綱法度，卓然有序。九月，表韓氏女為貞烈。己酉，辟隱士劉湛為仁壽縣教授。冬，命司馬萬(wàn)勝領(lǐng)兵出漢中，攻剌踏坎、侯普顏達失平章走，獲其人馬萬(wàn)口，報捷而還。是年四月，陳友諒、朱元璋戰于鄱陽(yáng)湖，友諒中流矢死，子陳理襲位，改元德壽。九月，張士誠自立為吳王，是為東吳。
天統三年乙巳春，更六卿為中書(shū)省、樞密院，以戴壽為左丞相，萬(wàn)勝為右丞相，向大亨、張文炳為知樞密院，鄒興為平章守成都，吳友仁為平章守保寧，莫仁壽為平章守夔關(guān)，鄧元亨為平章守通江，竇英為參政守播州，荊玉為參政守永寧，商希孟為宣慰守黔南。故徐國參政姜鈺來(lái)朝，仍令守夷陵，就役屯種，置倉以贍軍用。
是年秋，吳王朱元璋遣都事孫養浩來(lái)通聘，書(shū)曰：“吳王奉書(shū)夏國皇帝，間者得姜鈺誥命，文義妥貼。辛卯歲兵起蔡潁，有陳友諒恃其土地之廣，甲兵之強，一旦迫區區之境，不得已而應之。三年遂滅。元人本處沙塞，今反居中原，是冠履倒置。足下應時(shí)而起，居國上流，區區有長(cháng)江之險，相為唇齒，協(xié)力同心，并復中原。事定之日，各守疆宇。特遣使通好，惟足下圖之?！本旁?，太祖遣參議江儼答聘，贈以良馬，其書(shū)曰：“夏國皇帝奉書(shū)吳王足下，邇者元人運衰，中原氣盛，天必降生豪杰驅逐元虜，以為生民主，是乃天意之有在也。第以中原人物解此者少，尚為彼用，殊為可惡。足下應運而興，目視赤子之涂炭，想亦不忍也。區區人馬二十萬(wàn)，北出漢中，東下荊楚，期靖殘虜，以安黎庶。特遣使奉復通好，不敢后約，惟高明諒之?！?/span>
吳王朱元璋復遣孫養浩往報，遺書(shū)曰：“元政既隳，天下驅兵者蜂起，往往毒痛生靈，未有能奉天道拯民于涂炭也。徐氏以昏懦見(jiàn)殺，陳友諒竊據荊、襄，肆其強暴，自取顛隕，又何足言。昔者曹操虎踞中原，假漢之名以號令天下，操日夜思并吞吳、蜀，吳、蜀不能合從以拒操，而屢起釁端，自相攻伐，豈不失計之甚哉！今之英雄，據吳、蜀之地者，果欲與中國抗衡，延國祚而保社稷，惟合從為上謀。足下處西蜀，予居江左，蓋有類(lèi)昔之吳、蜀矣。方天下之變，中國士馬精強，民庶繁衍者，汴、雒、齊、魯、三晉為然，今皆在豪杰之手。自彭城以南，嵩、汝之東，兩淮之間，三分人民，予已得其二。足下之兵，雖出于潁之東南漢沔湘湖之地，然而陳友諒握其權綱，足下因有所見(jiàn)，以偏師入蜀，度其兵有三分之一，茲既奄有全蜀，乃古今人物強盛之所，寧不壯哉。然而有李喜喜等兵侵擾殺掠，生民無(wú)幾。近者，王保保以鐵騎勁兵，據有齊、魯，根培雒陽(yáng)，招賢納士，練將養兵，實(shí)處中國，其志非小。使其奸雄如操，足下與予豈得高枕無(wú)憂(yōu)乎？當今之勢，予與足下實(shí)相表里，將欲國祚之安，備中原之患，可不以昔之吳、蜀為鑒耶！使至，辱厚意，故以書(shū)往報，惟足下籌之?！?/span>
十月己酉，吳王朱元璋聞太祖取云南失利，諸將暴掠不能制，乃遺以書(shū)，曰：“自元失其馭，天下兵起，今十有四年，凡昔之首事者，十亡八九，皆不思救民，恣行殘忍，自絕于天，以底禍敗也。近聞足下發(fā)兵與蠻夷為敵，兵之所過(guò)，郊圻之內，民舍一空。此如割股以啖腹，腹飽而身斃，果何意哉？西蜀沃野千里，劉備據之，以三分天下。茍不善保而使他人有之，誠為足下之憂(yōu)。予與足下中心相孚，欣戚相同，故以相告。譬如弈者，當局有不自知，旁觀(guān)者能審之矣。若足下旁觀(guān)于予，亦幸有以相告，豈不美哉?！弊院笮攀雇挡唤^。
冬，元威順王普顏遣平章領(lǐng)兵由云南偷行小徑入陜西，太祖遣左丞相戴壽追襲之，至秦州，弗獲而還。時(shí)全蜀星隕如雨。
天統四年丙午春二月，太祖不豫，命傳位皇太子，詔皇后同處分。召臣下諭之曰：“中原未平，元虜未逐，予志不能遂也。此殆天意。今西蜀險塞，予沒(méi)后汝等同心協(xié)力，但可自守，切勿妄窺中原，亦不可與各鄰國構釁?！毖援吽鞖?。生于己巳九月九日，殞于丙午二月六日，壽三十八歲，在位六年。群臣上尊謚曰：欽文昭武皇帝，廟號太祖。遣使報訃于吳及各國，兼致遺物。以九月六日葬江北寶蓋山，上陵號曰叡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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