站在“守拙保真”的立場(chǎng)，莊子對儒家音樂(lè )美學(xué)展開(kāi)了全面批判?！肚f子·雜篇·漁父》：
真者，精誠之至也。不精不誠，不能動(dòng)人。故強哭者雖悲不哀，強怒者雖嚴不威，強親者雖笑不和。真悲無(wú)聲而哀，真怒未發(fā)而威，真親未笑而和。真在內者，神動(dòng)于外，是所以貴真也。……禮者，世俗之所為也；真者，所以受于天也，自然不可易也。故圣人法天貴真，不拘于俗。愚者反此。[1]（卷十）
莊子所謂的真，是人內在的本性。真即性，它的對立面，是儒家所說(shuō)的偽。關(guān)于偽，論述較全的是荀子。儒道兩家論性，有一個(gè)共識，性是先天的，偽是后天的?！盾髯?#183;性惡》：“凡性者，天之就也，不可學(xué)，不可事，禮義者，圣人之所生也，人之所學(xué)而能，所事而成者也。不可學(xué)、不可事而在人者謂之性，可學(xué)而能、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謂之偽，是性、偽之分也。今人之性，目可以見(jiàn)，耳可以聽(tīng)。”《莊子·內篇·人間世》：“為人使易以偽，為天使難以偽。”
儒家認為，偽是由于人具備思維能力與選擇能力的結果?！盾髯?#183;正名》：“心慮而能為之動(dòng)謂之偽。慮積焉、能習焉而后成謂之偽。”從性到偽，是一個(gè)過(guò)程?！盾髯?#183;性惡》：“人之性惡，其善者偽也。”從性到偽，是一種積極的修養選擇?；云饌蔚暮诵?，就是要踐行禮義?！盾髯?#183;性惡》：“凡禮義者，是生于圣人之偽，非故生于人之性也。故陶人埏埴而為器，然則器生于工人之偽，非故生于人之性也。”
《荀子·性惡》：“凡人之性者，堯、舜之與桀、跖，其性一也；君子之與小人，其性一也。今將以禮義積偽為人之性邪？然則有曷貴堯、禹，曷貴君子矣哉？凡所貴堯、禹、君子者，能化性，能起偽，偽起而生禮義。然則圣人之于禮義積偽也，亦猶陶埏而為之也。用此觀(guān)之，然則禮義積偽者，豈人之性也哉？所賤于桀、跖、小人者，從其性，順其情，安恣睢，以出乎貪利爭奪。故人之性惡明矣，其善者偽也。天非私曾、騫、孝己而外眾人也，然而曾、騫、孝己獨厚于孝之實(shí)而全于孝之名者，何也？以綦于禮義故也。天非私齊、魯之民而外秦人也，然而于父子之義、夫婦之別，不如齊、魯之孝具敬父者，何也？以秦人之從情性，安恣雎，慢于禮義故也，豈其性異矣哉？”儒家的理想，就是性偽合一，樂(lè )者以為樂(lè )。
然而，在莊子眼中，性與偽是對立的，不能并存?！肚f子·雜篇·庚桑楚》：“道者，德之欽也；生者，德之光也；性者，生之質(zhì)也。性之動(dòng)，謂之為；為之偽，謂之失。”《莊子·外篇·知北游》：“道不可致，德不可至。仁可為也，義可虧也，禮相偽也。”《莊子·雜篇·徐無(wú)鬼》：“凡成美，惡器也；君雖為仁義，幾且偽哉！”莊子借漁父之口，對孔子說(shuō)：“惜哉，子之蚤湛于人偽而晚聞大道也。”莊子認為，孔子所提倡的偽，是有背于大道的。真是實(shí)際的，偽是空洞的?！肚f子·雜篇·列御寇》曰：“今使民離實(shí)學(xué)偽，非所以視民也，為后世慮，不如休之。難治也。”性與道相系，偽與失相連。莊子認為，儒家的禮樂(lè )違背了事物的本性。莊子用鉤、繩、規、矩、膠、漆來(lái)比喻這個(gè)道理：
且夫待鉤繩規矩而正者，是削其性者也；待纆索膠漆而固者，是侵其德者也；屈折禮樂(lè )，呴俞仁義，以慰天下之心者，此失其常然也。天下有常然。常然者，曲者不以鉤，直者不以繩，圓者不以規，方者不以矩，附離不以膠漆，約束不以纆索。故天下誘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，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。故古今不二，不可虧也。則仁義又奚連連如膠漆纆索而游乎道德之間為哉，使天下惑也?。ā肚f子·駢拇》）[]
禮樂(lè )導致了人性與情的分離。
故純樸不殘，孰為犧尊！白玉不毀，孰為珪璋！道德不廢，安取仁義！性情不離，安用禮樂(lè )！五色不亂，孰為文采！五聲不亂，孰應六律！夫殘樸以為器，工匠之罪也；毀道德以行仁義，圣人之過(guò)也。（《莊子·馬蹄》）[3](p247)
性情相合，即莊子所謂的本真狀態(tài)?！肚f子·繕性》曰：“文滅質(zhì)，博溺心，然后民始惑亂，無(wú)以反其性情而復其初。”[6](p405)《莊子·庚桑楚》曰：“汝欲反汝性情而無(wú)由入，可憐哉！”[6](p598)儒家所提倡的仁、義、忠、樂(lè )、信等價(jià)值觀(guān)，都是導致天下大亂的根源，與事物的本性完全相違背。
古之治道者，以恬養知；知生而無(wú)以知為也，謂之以知養恬。知與恬交相養，而和理出其性。夫德，和也；道，理也。德無(wú)不容，仁也；道無(wú)不理，義也；義明而物親，忠也；中純實(shí)而反乎情，樂(lè )也；信行容體而順乎文，禮也。禮樂(lè )偏行，則天下亂矣。彼正而蒙己德，德則不冒，冒則物必失其性也。（《莊子·繕性》）[6](p402)
莊子借盜跖之口說(shuō)：“堯不慈，舜不孝，禹偏枯，湯放其主，武王伐紂，此六子者，世之所高也，孰論之，皆以利惑其真而強反其情性，其行乃甚可羞也。”[6](pp.778-779)由情入性，性情相合，達到整個(gè)社會(huì )的大治，本是儒家最高的社會(huì )理想?！抖Y記·樂(lè )記》曰：“是故，先王本之情性，稽之度數，制之禮義。”[](P1535)王充(27-97)《論衡·本性》曰：“情性者，人治之本，禮樂(lè )所由生也。故原情性之極，禮為之防，樂(lè )為之節。性有卑謙辭讓?zhuān)手贫Y以適其宜；情有好惡喜怒哀樂(lè )，故作樂(lè )以通其敬。禮所以制，樂(lè )所為作者，情與性也。”[](P43)王充對孟子、告子、荀子、陸賈、董仲舒、劉向諸人的性情論一一進(jìn)行了批駁，而對世碩、公孫尼子的性情論則持贊同立場(chǎng)。[6](PP.43-46)莊子用情性相離來(lái)說(shuō)明儒家禮樂(lè )的效果，實(shí)際上是要從根本上動(dòng)搖儒家的禮樂(lè )理論基礎。在莊子看來(lái)，儒家的禮樂(lè )體制，就像鉤、繩、規、矩、膠、漆一樣，約束了人的性與德，使人失去“常然”。莊子還有一個(gè)更為形象的比喻：
昔者海鳥(niǎo)止于魯郊，魯侯御而觴之于廟，奏《九韶》以為樂(lè )，具太牢以為膳。鳥(niǎo)乃眩視憂(yōu)悲，不敢食一臠，不敢飲一杯，三日而死。此以己養養鳥(niǎo)也，非以鳥(niǎo)養養鳥(niǎo)也。夫以鳥(niǎo)養養鳥(niǎo)者，宜棲之深林，游之壇陸，浮之江湖，食之魷魚(yú)攸
魯侯將鳥(niǎo)迎到廟堂里，用《九韶》來(lái)招待它，用的是對待自己的方法而非對待鳥(niǎo)的方法。先圣所設定的禮樂(lè )并沒(méi)有照顧到個(gè)體的實(shí)際情況。所以，莊子認為，要“極物之真，能守其本”，就必然要“賓禮樂(lè )”。
形德仁義，神之末也，非至人孰能定之！夫至人有世，不亦大乎！而不足以為之累。天下奮棅而不與之偕，審乎無(wú)假而不與利遷，極物之真，能守其本，故外天地，遺萬(wàn)物，而神未嘗有所困也。通乎道，合乎德，退仁義，賓禮樂(lè )，至人之心有所定矣。”（《莊子·天道》）[6](p354)
五色、五聲、仁義、辯術(shù)都是人性的枝蔓，都會(huì )使人失去本性。
是故駢于明者，亂五色，淫文章，青黃黼黻之煌煌非乎？而離朱是已。多于聰者，亂五聲，淫六律，金石絲竹黃鐘大呂之聲非乎？而師曠是已。枝于仁者，擢德塞性以收名聲，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？而曾、史是已。駢于辯者，累瓦結繩竄句棰辭，游心于堅白同異之間，而敝跬譽(yù)無(wú)用之言非乎？而楊、墨是已。故此皆多駢旁枝之道，非天下之至正也。（《莊子·駢拇》）[6](pp.231-232)
蔡仲德先生說(shuō)：“《莊子》音樂(lè )美學(xué)思想最顯著(zhù)的特色是推崇自然之樂(lè )。”[]（pp.150-177）（蔡仲德
聯(lián)系客服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