聊齋志異【文言文全集·上】
一絲小雨盈盈而落 |字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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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上）
【齒乞】石
新城王欽文太翁家，有圉人王姓，幼入勞山學(xué)道。久之，不火食。惟啖松子及白石，遍
體生毛。既數年，念母老歸里，漸復火食，猶啖石如故。向日視之，即知石之甘苦酸咸，如
啖芋然。母死，復入山，今又十七八年矣。
遵化署狐
諸城邱公為遵化道。署中故多狐，最后一樓，綏綏者族而居之，以為家。時(shí)出殃人，遣
之益熾。官此者惟設牲禱之，無(wú)敢迕。邱公蒞任，聞而怒之。狐亦畏公剛烈，化一嫗告家人
曰：“幸白大人：勿相仇。容我三日，將攜細小避去?！惫?，亦默不言。次日，閱兵已，
戒勿散，使盡扛諸營(yíng)巨炮驟入，環(huán)樓千座并發(fā)；數仞之樓，頃刻摧為平地，革肉毛肉，自天
雨而下。但見(jiàn)濃塵毒霧之中，有白氣一縷，冒煙沖空而去。眾望之曰：“逃一狐矣?！倍?div style="height:15px;">
中自此平安。
后二年，公遣干仆赍銀如干數赴都，將謀遷擢。事未就，姑窖藏于班役之家。忽有一叟
詣闕聲屈，言妻子橫被殺戮，又訐公克削軍糧，夤緣當路，現頓某家，可以驗證。奉旨押
驗，至班役家，冥搜不得。叟惟以一足點(diǎn)地。悟其意，發(fā)之，果得金；金上鐫有“某郡解”
字。已而覓叟，則失所在。執鄉里姓名以求其人，竟亦無(wú)之。公由此罹難，乃知叟即逃狐
也。異史氏曰：“狐之祟人，可誅甚矣。然服而舍之，亦以全吾仁。公可云‘疾之已甚’者
矣。抑使關(guān)西為此，豈百狐所能仇哉！”
阿寶
粵西孫子楚，名士也。生有枝指。性迂訥，人誑之，輒信為真?；蛑底懈杓?，則必遙
望卻走?；蛑淙?，誘之來(lái)，使妓狎逼之，則【赤貞】顏徹頸，汁珠珠下滴，因共為笑。遂
貌其呆狀，相郵傳作丑語(yǔ)，而名之“孫癡”。
邑大賈某翁，與王侯埒富。姻戚皆貴胃。有女阿寶，絕色也。日擇良匹，大家兒爭委禽
妝，皆不當翁意。生時(shí)失儷，有戲之者，勸其通媒。生殊不自揣，果從其數。翁素耳其名，
而貧之。媒媼將出，適遇寶，問(wèn)之，以告。女戲曰：“渠去其枝指，余當歸之?！眿嫺嫔?。
生曰：“不難?！泵饺?，生以斧自斷其指，大痛徹心，血益傾注，濱死。過(guò)數日，始能起，
往見(jiàn)媒而示之。媼驚，奔告女。女亦奇之，戲請再去其癡。生聞而嘩辨，自謂不癡；然無(wú)由
見(jiàn)而自剖。轉念阿寶未必美如天人，何遂高自位置如此？由是曩念頓冷。
會(huì )值清明，俗于是日，婦女出游，輕薄少年，亦結隊隨行，恣其月旦。有同社數人，強
邀生去?；虺爸唬骸澳挥^(guān)可人否？”生亦知其戲己；然以受女揶揄故，亦思一見(jiàn)其
人，忻然隨眾物色之。遙見(jiàn)有女子憩樹(shù)下，惡少年環(huán)如墻堵。眾曰：“此必阿寶也?！壁?div style="height:15px;">
之，果寶也。審諦之，娟麗無(wú)雙。少頃，人益稠。女起，遽去。眾情顛倒，品頭題足，紛紛
若狂。生獨默然。及眾他適，回視，生猶癡立故所，呼之不應。群曳之曰：“魂隨阿寶去
耶？”亦不答。眾以其素訥，故不為怪，或推之、或挽之以歸。至家，直上床臥，終日不
起，冥如醉，喚之不醒。家人疑其失魂，招于曠野，莫能效。強拍問(wèn)之，則【目蒙】【目
龍】應云：“我在阿寶家?！奔凹氃懼?，又默不語(yǔ)。家人惶惑莫解。
初，生見(jiàn)女去，意不忍舍，覺(jué)身已從之行，漸傍其衿帶間，人無(wú)呵者。遂從女歸，坐臥
依之，夜輒與狎，甚相得；然覺(jué)腹中奇餒，思欲一返家門(mén)，而迷不知路。女每夢(mèng)與人交，問(wèn)
其名，曰：“我孫子楚也?！毙漠愔?，而不可以告人。生臥三日，氣休休若將澌滅。家人大
恐，托人婉告翁，欲一招魂其家。翁笑曰：“平昔不相往還，何由遺魂吾家？”家人固哀
之，翁始允。巫執故服、草薦以往。女詰得其故，駭極，不聽(tīng)他往，直導入室，任招呼而
去。巫歸至門(mén)，生榻上已呻。既醒，女室之香奩什具，何色何名，歷言不爽。女聞之，益
駭，陰感其情之深。
生既離床寢，坐立凝思，忽忽若忘。每伺察阿寶，希幸一再遘之。浴佛節，聞將降香水
月寺，遂早旦往候道左，目眩睛勞。日涉午，女始至，自車(chē)中窺見(jiàn)生，以摻手搴簾，凝睇不
轉。生益動(dòng)，尾從之。女忽命青衣來(lái)詰姓字。生殷勤自展，魂益搖。車(chē)去，始歸。歸復病，
冥然絕食，夢(mèng)中輒呼寶名。每自恨魂不復靈。家舊養一鸚鵡，忽斃，小兒持弄于床。生自
念：倘得身為鸚鵡，振翼可達女室。心方注想，身已翩然鸚鵡，遽飛而去，直達寶所。女喜
而撲之，鎖其肘，飼以麻子。大呼曰：“姐姐勿鎖！我孫子楚也?！迸篑?，解其縛，亦不
去。女祝曰：“深情已篆中心。今已人禽異類(lèi)，姻好何可復圓？”鳥(niǎo)云：“得近芳澤，于愿
已足?！彼孙曋?，不食；女自飼之，則食。女坐，則集其膝；臥，則依其床。如是三日。
女甚憐之，陰使人【目間】生，生則僵臥，氣絕已三日，但心頭未冰耳。女又祝曰：“君能
復為人，當誓死相從?！兵B(niǎo)云：“誑我！”女乃自矢。鳥(niǎo)側目若有所思。少間，女束雙彎，
解履床下，鸚鵡驟下，銜履飛去。女急呼之，飛已遠矣。女使嫗往探，則生已寤。家人見(jiàn)鸚
鵡銜繡履來(lái)，墮地死，方共異之。生既蘇，即索履。眾莫知故。適嫗至，入視生，問(wèn)履所
在。生曰：“是阿寶信誓物。借口相覆：小生不忘金諾也?！眿灧疵?。女益奇之，故使婢泄
其情于母。母審之確，乃曰：“此子才名亦不惡，但有相如之貧。擇數年得婿若此，恐將為
顯者笑?！迸月墓?，矢不他。翁媼從之。馳報行。生喜，疾頓瘳。翁議贅諸家。女曰：
“婿不可久處岳家。況郎又貧，久益為人賤。兒既諾之，處蓬茅而甘藜藿，不怨也?！鄙?div style="height:15px;">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