史記卷四十八 陳涉世家 第十八
索隱按：勝立數月而死，無(wú)后，亦稱(chēng)“系家”者，以其所遣王侯將相竟滅秦，以其首事也。
陳勝者，陽(yáng)城人也，①字涉。吳廣者，陽(yáng)夏人也，②字叔。陳涉少時(shí)，嘗與人傭耕，③輟耕之壟上，悵恨久之，曰：“茍富貴，無(wú)相忘。”庸者笑而應曰：“若為庸耕，何富貴也？”陳涉太息曰：“嗟乎，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！”④
注①索隱韋昭云屬潁川，地理志云屬汝南。不同者，按郡縣之名隨代分割。
蓋陽(yáng)城舊屬汝南，*(史遷云)*今為汝陰，后又分隸潁川，韋昭據以為說(shuō)，故其不同。他皆放此。正義即河南陽(yáng)城縣也。
注②索隱夏音賈。韋昭云：“淮陽(yáng)縣，后屬陳。”正義括地志云：“陳州太康縣，本漢陽(yáng)夏縣也。”
注③索隱廣雅云：“傭，役也。”按：謂役力而受雇直也。
注④索隱尸子云“鴻鵠之□，羽翼未合，而有四海之心”是也。按：鴻鵠是一鳥(niǎo)，若鳳皇然，非謂鴻鴈與黃鵠也。鵠音戶(hù)酷反。
二世元年七月，發(fā)閭左①適戍漁陽(yáng)，②九百人屯大澤鄉。③陳勝﹑吳廣皆次當行，為屯長(cháng)。會(huì )天大雨，道不通，度已失期。失期，法皆斬。陳勝﹑吳廣乃謀曰：“今亡亦死，舉大計亦死，等死，死國可乎？”④陳勝曰：“天下苦秦久矣。吾聞二世少子也，⑤不當立，當立者乃公子扶蘇。扶蘇以數諫故，上使外將兵。今或聞無(wú)罪，二世殺之。百姓多聞其賢，未知其死也。⑥項燕為楚將，數有功，愛(ài)士卒，楚人憐之?；蛞詾樗?，或以為亡。今誠以吾觽詐自稱(chēng)公子扶蘇﹑項燕，為天下唱，⑦宜多應者。”吳廣以為然。乃行卜。⑧卜者知其指意，曰：“足下事皆成，有功。然足下卜之鬼乎！”⑨陳勝﹑吳廣喜，念鬼，⑩曰：“此教我先威觽耳。”乃丹書(shū)帛曰“陳勝王”，置人所罾魚(yú)腹中。⑾卒買(mǎi)魚(yú)烹食，得魚(yú)腹中書(shū)，固以怪之矣。又閑令⑿吳廣之次所旁叢祠中，⒀夜篝火，⒁狐鳴呼曰“大楚興，陳勝王”。卒皆夜驚恐。旦日，卒中往往語(yǔ)，皆指目陳勝。
注①索隱閭左謂居閭里之左也。秦時(shí)復除者居閭左。今力役凡在閭左者盡發(fā)之也。又云，凡居以富強為右，貧弱為左。秦役戍多，富者役盡，兼取貧弱者也。
注②索隱適音直革反，又音磔。故漢書(shū)有七科適。戍者，屯兵而守也。地理志漁陽(yáng)縣名，在漁陽(yáng)郡也。正義括地志云：“漁陽(yáng)故城在檀州密云縣南十八里，在漁水之陽(yáng)也。”
注③集解徐廣曰：“在沛郡蘄縣。”
注④索隱謂欲經(jīng)營(yíng)圖國，假使不成而敗，猶愈為戍卒而死也。
注⑤索隱姚氏按：隱士遺章邯書(shū)云“李斯為二世廢十七兄而立今王”，則二世是始皇第十八子也。
注⑥索隱如淳云“扶蘇自殺，故人不知其死”?；蛞詾椴恢巫?，故天下冤二世殺之，其意亦得。今宜依文而解，直是扶蘇為二世所殺，而百姓未知，故欲詐自稱(chēng)之也。
注⑦索隱漢書(shū)作“倡”，倡謂先也。說(shuō)文云：“倡，首也。”
注⑧索隱行者，先也。一云行，往也。
注⑨集解蘇林曰：“狐鳴祠中則是也。”瓚曰：“假托鬼神以威觽也，故勝﹑廣曰‘此教我威觽也’。”索隱裴注引蘇林﹑臣瓚義亦當矣。而李奇又云“卜者戒曰‘所卜事雖成，當死為鬼’，惡指斥言之，而勝失其旨，反依鬼神起怪”，蓋亦得本旨也。
注⑩索隱念者，思也。謂思念欲假鬼神事耳。
注⑾集解漢書(shū)音義曰：“罾音曾。”文穎曰：“罾，魚(yú)網(wǎng)也。”
注⑿索隱服虔云“閑音‘中閑’之‘閑’”。鄭氏云“閑謂竊令人行也”?？孜南橛衷?#8220;竊伺閑隙，不欲令觽知之也”。
注⒀集解張晏曰：“戍人所止處也。叢，鬼所憑焉。”索隱次，師所次舍處也。墨子云“建國必擇木之修茂者以為叢位”。高誘注戰國策云“叢祠，神祠也。
叢，樹(shù)也。”
注⒁集解徐廣曰：“或作‘帶’也。篝者，籠也，音溝。”索隱篝音溝。漢書(shū)作“構”。郭璞云：“篝，籠也。”
吳廣素愛(ài)人，士卒多為用者。將尉①醉，廣故數言欲亡，忿恚尉，令辱之，以激怒其觽。尉果笞廣。尉劍挺，②廣起，奪而殺尉。陳勝佐之，并殺兩尉。召令徒屬曰：“公等遇雨，皆已失期，失期當斬。藉弟令毋斬，③而戍死者固十六七。
且壯士不死即已，死即舉大名耳，④王侯將相寧有種乎！”徒屬皆曰：“敬受命。”乃詐稱(chēng)公子扶蘇﹑項燕，從民欲也。袒右，稱(chēng)大楚。為壇而盟，祭以尉首。陳勝自立為將軍，吳廣為都尉。攻大澤鄉，收而攻蘄。⑤蘄下，⑥乃令符離⑦人葛嬰將兵徇蘄⑧以東。攻铚﹑酇﹑苦﹑柘﹑譙皆下之。⑨行收兵。比至陳，⑩車(chē)六七百乘，騎千余，卒數萬(wàn)人。攻陳，⑾陳守令皆不在，⑿獨守丞與戰譙門(mén)中。⒀弗勝，守丞死，乃入據陳。數日，號令召三老﹑豪杰與皆來(lái)會(huì )計事。三老﹑豪杰皆曰：“將軍身被堅執銳，伐無(wú)道，誅暴秦，復立楚國之社稷，功宜為王。”陳涉乃立為王，號為張楚。⒁
注①索隱官也。漢舊儀“大縣二人，其尉將屯九百人”，故云將尉也。
注②集解徐廣曰：“挺猶脫也。”索隱徐廣云“挺，奪也”。按：奪即脫也。
說(shuō)文云“挺，拔也”。案：謂尉拔劍而廣因奪之，故得殺尉。
注③集解服虔曰：“藉，假也。弟，次弟也。”應劭曰：“藉，吏士名藉也。
今失期當斬，就使藉弟幸得不斬，戍死者固十六七。此激怒其觽也。”蘇林曰：
“弟，且也。”索隱蘇林云“藉第，假借。且令失期不斬，則戍死者固十七八”。
然弟一音“次第”之“第”。又小顏云“弟，但也”；劉氏云“藉音子夜反”；應劭讀如字，云“藉，吏士之名藉也”。各以意言，蘇說(shuō)為近之也。
注④索隱大名謂大名稱(chēng)也。
注⑤索隱音機，又音祈，縣名，屬沛郡。
注⑥索隱下，降也。謂以兵臨而即降也。
注⑦索隱韋昭云：“屬沛郡。”
注⑧索隱李奇云：“徇，略也。音辭峻反。”
注⑨集解徐廣曰：“苦﹑柘屬陳，余皆在沛也。”
注⑩索隱地理志陳縣屬淮陽(yáng)。
注⑾正義今陳州城也。本楚襄王筑，古陳國城也。
注⑿索隱張晏云“郡守及令皆不在”，非也。按：地理志云秦三十六郡并無(wú)陳郡，則陳止是縣。言守令，則守非官也，與下守丞同也，則“皆”字是衍字。
注⒀索隱蓋謂陳縣之城門(mén)，一名麗譙，故曰譙門(mén)中，非上譙縣之門(mén)也。譙縣守已下訖故也。
注⒁索隱按：李奇云“欲張大楚國，故稱(chēng)張楚也”。
當此時(shí)，諸郡縣苦秦吏者，皆刑其長(cháng)吏，殺之以應陳涉。乃以吳叔為假王，監諸將以西擊滎陽(yáng)。令陳人武臣﹑張耳﹑陳余徇趙地，令汝陰人鄧宗徇九江郡。
當此時(shí)，楚兵數千人為聚者，不可勝數。
葛嬰至東城，①立襄強為楚王。嬰后聞陳王已立，因殺襄強，還報。至陳，陳王誅殺葛嬰。陳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。吳廣圍滎陽(yáng)。李由為三川守，②守滎陽(yáng)，吳叔弗能下。陳王征國之豪杰與計，以上蔡人房君蔡賜為上柱國。③
注①索隱地理志屬九江。正義括地志云：“東城故城在濠州定遠縣東南五十里也。”
注②索隱三川，今洛陽(yáng)也。地有伊﹑洛﹑河，故曰三川。秦曰三川，漢曰河南郡。李由，李斯子也。
注③集解漢書(shū)音義曰：“房君，官號也，姓蔡，名賜。”瓚曰：“房邑君也。”
索隱房，邑也。爵之于房，號曰房君，蔡賜其姓名。晉灼按張耳傳，言“相國房君”者，蓋誤耳。涉始號楚，因楚有柱國之官，故以官蔡賜。蓋其時(shí)草創(chuàng )，亦未置相國之官也。正義豫州吳房縣，本房子國，是所封也。
周文，陳之賢人也，①?lài)L為項燕軍視日，②事春申君，自言習兵，陳王與之將軍印，西擊秦。行收兵至關(guān)，車(chē)千乘，卒數十萬(wàn)，至戲，軍焉。③秦令少府章邯免酈山徒﹑人奴產(chǎn)子生，④悉發(fā)以擊楚大軍，盡敗之。周文敗，走出關(guān)，止次曹陽(yáng)⑤二三月。章邯追敗之，復走次澠池⑥十余日。章邯擊，大破之。周文自剄，⑦軍遂不戰。
注①集解文穎曰：“即周章。”
注②集解如淳曰：“視日時(shí)吉兇舉動(dòng)之占也。司馬季主為日者。”
注③正義即京東戲亭也。
注④集解服虔曰：“家人之產(chǎn)奴也。”索隱按：漢書(shū)無(wú)“生”字，小顏云“猶今言家產(chǎn)奴也”。
注⑤索隱晉灼云：“亭名也，在弘農東十二里。”小顏云“曹水之陽(yáng)也。其水出陜縣西南峴頭山，北流入河。魏武帝謂之好陽(yáng)”也。正義括地志云：“曹陽(yáng)故亭亦名好陽(yáng)亭，在陜州桃林縣東南十四里。崔浩云‘曹陽(yáng)，坑名，自南出，北通于河’。按：魏武帝改曰好陽(yáng)也。”
注⑥正義澠池，河南府縣是也。
注⑦集解徐廣曰：“十一月。”索隱越系家“句踐使罪人三行，屬劍于頸，曰‘不敢逃刑’，乃自剄”。郭璞注三蒼，以為剄，刺也。
武臣到邯鄲，自立為趙王，陳余為大將軍，張耳﹑召騷為左右丞相。陳王怒，捕系武臣等家室，欲誅之。柱國曰：“秦未亡而誅趙王將相家屬，此生一秦也。
不如因而立之。”陳王乃遣使者賀趙，而徙系武臣等家屬宮中，而封耳子張敖為成都君，①趣趙兵②亟入關(guān)。③趙王將相相與謀曰：“王王趙，非楚意也。楚已誅秦，必加兵于趙。計莫如毋西兵，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廣也。趙南據大河，北有燕﹑代，楚雖勝秦，不敢制趙。若楚不勝秦，必重趙。趙乘秦之獘，可以得志于天下。”趙王以為然，因不西兵，而遣故上谷卒史韓廣將兵北徇燕地。
注①正義成都，蜀郡縣，涉遙封之。
注②索隱上音促。促謂催促也。
注③索隱亟音棘。亟，急也。
燕故貴人豪杰謂韓廣曰：“楚已立王，趙又已立王。燕雖小，亦萬(wàn)乘之國也，愿將軍立為燕王。”韓廣曰：“廣母在趙，不可。”燕人曰：“趙方西憂(yōu)秦，南憂(yōu)楚，其力不能禁我。且以楚之強，不敢害趙王將相之家，趙獨安敢害將軍之家！”
韓廣以為然，乃自立為燕王。居數月，趙奉燕王母及家屬歸之燕。
當此之時(shí)，諸將之徇地者，不可勝數。周市北徇地至狄，①狄人田儋殺狄令，自立為齊王，以齊反擊周市。市軍散，還至魏地，欲立魏后故寧陵②君咎為魏王。③時(shí)咎在陳王所，不得之魏。魏地已定，欲相與立周市為魏王，周市不肯。使者五反，陳王乃立寧陵君咎為魏王，遣之國。周市卒為相。
注①集解徐廣曰：“今之臨濟。”
注②索隱晉灼云“今在梁國也”。按：今梁國有寧陵縣是也，字轉異耳。正義括地志云：“宋州寧陵縣城，古寧陵城也。”
注③集解應劭曰：“魏之諸公子，名咎。欲立六國后以樹(shù)黨。”
將軍田臧等相與謀曰：“周章軍已破矣，秦兵旦暮至，我圍滎陽(yáng)城弗能下，秦軍至，必大敗。不如少遺兵，①足以守*(熒)**[滎]*陽(yáng)，悉精兵迎秦軍。今假王驕，不知兵權，不可與計，非誅之，事恐敗。”因相與矯王令以誅吳叔，獻其首于陳王。陳王使使賜田臧楚令尹印，使為上將。田臧乃使諸將李歸等守滎陽(yáng)城，自以精兵西迎秦軍于敖倉。與戰，田臧死，軍破。章邯進(jìn)兵擊李歸等滎陽(yáng)下，破之，李歸等死。
注①索隱按：遺謂留余也。
陽(yáng)城人鄧說(shuō)①將兵居郯，②章邯別將擊破之，鄧說(shuō)軍散走陳。铚人伍徐③將兵居許，④章邯擊破之，伍徐軍皆散走陳。陳王誅鄧說(shuō)。
注①索隱地理志陽(yáng)城縣屬潁川。說(shuō)音悅，凡人名皆音悅。
注②索隱音談。小顏云“東海之縣名”，非也。按：章邯軍此時(shí)未至東海，此郯別是地名?；蚩?#8220;郯”當作“郟”，郟是郟鄏之地，或見(jiàn)下有東海郯，故誤。
正義屬海州，疑“郯”當作“郟”，音紀洽反。郟即春秋時(shí)郟地，楚郟敖葬之，今汝州郟城縣是。鄧悅是陽(yáng)城人，陽(yáng)城河南府縣，與郟城縣相近，又走陳，蓋“郟”字誤作“郯”耳。
注③集解徐廣曰：“一作‘逢’。”索隱地理志铚，縣名，屬沛。伍徐，漢書(shū)作“伍逢”也。
注④正義括地志云：“許州許昌縣，本漢許縣。地理志云許縣故國，姜姓，四岳之后，大叔所封，二十四君，為楚所滅，漢以為縣。魏文帝即位，改許曰許昌也。”
陳王初立時(shí)，陵人秦嘉﹑①铚人董譄﹑符離人朱雞石﹑取慮②人鄭布﹑徐人丁疾等皆特起，將兵圍東海③守慶于郯。陳王聞，乃使武平君畔為將軍，④監郯下軍。秦嘉不受命，嘉自立為大司馬，惡屬武平君。告軍吏曰：“武平君年少，不知兵事，勿聽(tīng)！”
因矯以王命殺武平君畔。
注①集解地理志泗水國有陵縣也。
注②索隱地理志縣名，屬臨淮。音秋閭二音。取，又音子臾反。
注③正義今海州。
注④集解張晏曰：“畔，名也。”
章邯已破伍徐，擊陳，柱國房君死。章邯又進(jìn)兵擊陳西張賀軍。陳王出監戰，軍破，張賀死。
臘月，①陳王之汝陰，還至下城父，②其御莊賈殺以降秦。陳勝葬碭，③謚曰隱王。
注①集解張晏曰：“秦之臘月，夏之九月。”瓚曰：“建丑之月也。”索隱臣瓚云：“建丑之月也。”顏游秦云：“按史記表‘二世二年十月，誅葛嬰，十一月，周文死，十二月，陳涉死’是也。”宗懔荊楚記云：“臘節在十二月，故因是謂之臘月也。”
注②索隱按：舊以陳王從汝陰還至城父縣，因降之，故云“還至下城父”。又顧氏按郡國志，山乘縣有下城父聚，在城父縣東，下讀如字。其說(shuō)為得之。
注③正義音唐。今宋州碭山縣是。
陳王故涓人將軍呂臣①為倉頭軍，②起新陽(yáng)，③攻陳下之，殺莊賈，復以陳為楚。④
注①集解應劭曰：“涓人，如謁者。將軍姓呂名臣也。”晉灼曰：“呂氏春秋‘荊柱國莊伯令謁者駕，令涓人取冠’。”索隱涓音公玄反。服虔云：“給涓通也，如今謁者。”
注②索隱韋昭云：“軍皆著(zhù)青帽。”
注③集解徐廣曰：“在汝南也。”正義括地志云：“新陽(yáng)故城在豫州真陽(yáng)縣西南四十二里，漢新陽(yáng)縣城。應劭云在新水之陽(yáng)也。”
注④索隱為，如字讀。謂又以陳地為楚國。
初，陳王至陳，令铚人宋留將兵定南陽(yáng)，入武關(guān)。留已徇南陽(yáng)，聞陳王死，南陽(yáng)復為秦。宋留不能入武關(guān)，乃東至新蔡，遇秦軍，宋留以軍降秦。秦傳留至咸陽(yáng)，車(chē)裂留以徇。
秦嘉等聞陳王軍破出走，乃立景駒為楚王，①引兵之方與，②欲擊秦軍定陶下。③使公孫慶使齊王，欲與并力俱進(jìn)。齊王曰：“聞陳王戰敗，不知其死生，楚安得不請而立王！”公孫慶曰：“齊不請楚而立王，楚何故請齊而立王！
且楚首事，當令于天下。”田儋誅殺公孫慶。
注①集解徐廣曰：“正月，嘉為上將軍。”
注②正義房預二音。方與，兗州縣也。
注③正義今曹州也。
秦左右校①復攻陳，下之。呂將軍走，收兵復聚。鄱盜②當陽(yáng)君黥布之兵相收，復擊秦左右校，破之青波，③復以陳為楚。會(huì )項梁立懷王孫心為楚王。
注①索隱按：即左右校尉軍也。
注②集解鄱音婆。英布居江中為髃盜，陳勝之起，布歸番君吳芮，故謂之“鄱盜”者也。
注③集解漢書(shū)音義曰：“地名也。”
陳勝王凡六月。已為王，王陳。其故人嘗與庸耕者聞之，之陳，扣宮門(mén)曰：“吾欲見(jiàn)涉。”宮門(mén)令欲縛之。自辯數，①乃置，不肯為通。陳王出，遮道而呼涉。陳王聞之，乃召見(jiàn)，載與俱歸。入宮，見(jiàn)殿屋帷帳，客曰：“伙頤！涉之為王②沉沉者！”③楚人謂多為伙，故天下傳之，伙涉為王，由陳涉始?？统鋈胗姘l(fā)舒，言陳王故情?；蛘f(shuō)陳王曰：“客愚無(wú)知，顓妄言，輕威。”陳王斬之。諸陳王故人皆自引去，由是無(wú)親陳王者。④陳王以朱房為中正，胡武為司過(guò)，主司髃臣。諸將徇地，至，令之不是者，系而罪之，以苛察為忠。其所不善者，弗下吏，輒自治之。⑤陳王信用之。諸將以其故不親附，此其所以敗也。
注①集解晉灼曰：“數音‘朋友數，斯疏矣’。”索隱一音疏主反。謂自辯說(shuō)，數與涉有故舊事驗也。又音朔。數謂自辯往數與涉有故。此數猶“朋友數”之“數”也。
注②索隱服虔云：“楚人謂多為伙。”按：又言“頤”者，助聲之辭也。謂涉為王，宮殿帷帳庶物伙多，驚而偉之，故稱(chēng)伙頤也。
注③集解應劭曰：“沉沉，宮室深邃之貌也。沉音長(cháng)含反。”索隱應劭以為沉沉，宮室深邃貌，故音長(cháng)含反。而劉伯莊以“沉沉”猶“談?wù)?#8221;，謂故人呼為“沉沉”者，猶俗云“談?wù)劃h”是。
注④索隱顧氏引孔叢子云：“陳勝為王，妻之父兄往焉。勝以觽賓待之。妻父怒云：‘怙強而傲長(cháng)者，不能久焉。’不辭而去。”是其事類(lèi)也。
注⑤索隱謂朱房﹑胡武等以素所不善者，即自驗問(wèn)，不往下吏。
陳勝雖已死，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，由涉首事也。高祖時(shí)為陳涉置守頉三十家碭，至今血食。
褚先生曰：①地形險阻，所以為固也；兵革刑法，所以為治也。猶未足恃也。
夫先王以仁義為本，而以固塞文法為枝葉，豈不然哉！吾聞賈生之稱(chēng)曰：
注①集解徐廣曰：“一作‘太史公’。”骃案：班固奏事云“太史遷取賈誼過(guò)秦上下篇以為秦始皇本紀﹑陳涉世家下贊文”，然則言“褚先生”者，非也。索隱徐廣與裴骃據所見(jiàn)別本及班彪奏事，皆云合作“太史公”。今據此是褚先生述史記，加此贊首地形險阻數句，然后始稱(chēng)賈生之言，因即改太史公之目，而自題己位號也。已下義并已見(jiàn)始皇之本紀訖。
“秦孝公據殽函之固，①擁雍州之地，君臣固守，以窺周室。有席卷天下，包舉宇內，囊括四海之意，并吞八荒之心。當是時(shí)也，商君佐之，內立法度，務(wù)耕織，修守戰之備；外連衡而□諸侯。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。
注①集解韋昭曰：“殽謂二殽。函，函谷關(guān)也。”
“孝公既沒(méi)，惠文王、武王、昭王蒙故業(yè)，因遺策，南取漢中，西舉巴蜀，東割膏腴之地，收要害之郡。諸侯恐懼，會(huì )盟而謀弱秦。不愛(ài)珍器重寶肥饒之地，以致天下之士。合從締交，相與為一。當此之時(shí)，齊有孟嘗，趙有平原，楚有春申，魏有信陵：此四君者，皆明知而忠信，□厚而愛(ài)人，尊賢而重士。約從連衡，兼韓、魏、燕、趙、宋、韂、中山之觽。于是六國之士有寧越、徐尚、蘇秦、杜赫之屬為之謀，齊明、周溊、①陳軫、邵滑、②樓緩、翟景、蘇厲、樂(lè )毅之徒通其意，吳起、孫臏、帶他、兒良、王廖、田忌、廉頗、趙奢之倫制其兵。嘗以什倍之地，百萬(wàn)之師，仰關(guān)而攻秦。③秦人開(kāi)關(guān)而延敵，九國之師④遁逃而不敢進(jìn)。秦無(wú)亡矢遺鏃之費，而天下固已困矣。于是從散約敗，爭割地而賂秦。秦有余力而制其獘，追亡逐北，伏尸百萬(wàn)，流血漂櫓，⑤因利乘便，宰割天下，分裂山河，強國請服，弱國入朝。
注①正義音聚。
注②正義邵，作“昭”。
注③索隱仰字亦作“卬”，并音仰。謂秦地形高，故并仰向關(guān)門(mén)而攻秦。有作“叩”字，非也。
注④索隱九國者，謂六國之外，更有宋、韂、中山。
注⑤索隱說(shuō)文云：“櫓，大楯也。”
“施及孝文王、莊襄王，享國之日淺，國家無(wú)事。
“及至始皇，奮六世之余烈，振長(cháng)策而御宇內，吞二周而亡諸侯，履至尊而制六合，執敲樸①以鞭笞天下，威振四海。南取百越之地，以為桂林、象郡，百越之君俛首系頸，委命下吏。乃使蒙恬北筑長(cháng)城而守藩籬，卻匈奴七百余里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，士亦不敢貫弓②而報怨。于是廢先王之道，燔百家之言，以愚黔首。墮名城，殺豪俊，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(yáng)，銷(xiāo)鋒鍉，③鑄以為金人十二，④以弱天下之民。然后踐華為城，因河為池，據億丈之城，臨不測之溪以為固。良將勁弩，守要害之處，信臣精卒，陳利兵而誰(shuí)何。⑤天下已定，始皇之心，自以為關(guān)中之固，金城千里，子孫帝王萬(wàn)世之業(yè)也。
注①索隱臣瓚云：“短曰敲，長(cháng)曰樸。”
注②索隱貫音烏還反，又如字。貫謂上弦也。
注③集解徐廣曰：“一作‘鏑’。”
注④索隱各重千石，坐高二丈，號曰“翁仲”。
注⑤索隱音呵，亦“何”字，猶今巡更問(wèn)何誰(shuí)。
“始皇既沒(méi)，余威振于殊俗。然而陳涉甕牖繩樞之子，甿隸之人，①而遷徙之徒也。材能不及中人，非有仲尼、墨翟之賢，陶朱、猗頓之富也。躡足行伍之閑，俛仰仟佰之中，②率罷散之卒，將數百之觽，轉而攻秦。斬木為兵，揭竿為旗，天下云會(huì )響應，贏(yíng)糧而景從，山東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。
注①集解徐廣曰：“田民曰甿。音亡更反。”
注②索隱仟佰謂千人百人之長(cháng)也，音千百。漢書(shū)作“阡陌”，如淳云“時(shí)皆僻屈在阡陌之中”。陌音貊。
“且天下非小弱也；雍州之地，殽函之固自若也。陳涉之位，非尊于齊、楚、燕、趙、韓、魏、宋、韂、中山之君也；鉏耰棘矜，①非铦于句戟長(cháng)鎩也；
適戍之觽，非儔于九國之師也；深謀遠慮，行軍用兵之道，非及鄉時(shí)之士也。②然而成敗異變，功業(yè)相反也。嘗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(cháng)絜大，③比權量力，則不可同年而語(yǔ)矣。然而秦以區區之地。致萬(wàn)乘之權，抑八州而朝同列，④百有余年矣。然后以六合為家，殽函為宮。一夫作難而七廟墮，身死人手，為天下笑者，何也？仁義不施，⑤而攻守之勢異也。”
注①索隱鉏耰謂鉏木也。論語(yǔ)曰“耰而不輟”是也。棘，戟也。矜，戟柄也，音勤。
注②索隱鄉音香亮反。鄉時(shí)猶往時(shí)也。蓋謂孟嘗、信陵、蘇秦、陳軫之比也。
注③索隱絜音下結反。謂如結束知其大小也。
注④索隱謂秦強而抑八州使朝己也。漢書(shū)作“招八州”，亦通也。
注⑤索隱式豉反。言秦虎狼之國，其仁義不施及于天下，故亡也。
【索隱述贊】天下匈匈，海內乏主，掎鹿爭捷，瞻烏爰處。陳勝首事，厥號張楚。鬼怪是憑，鴻鵠自許。葛嬰東下，周文西拒。始親朱房，又任胡武?；镱U見(jiàn)殺，腹心不與。莊賈何人，反噬城父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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