史記卷四十二 鄭世家 第十二
鄭桓公友者，周厲王少子而宣王庶弟也。①宣王立二十二年，友初封于鄭。②封三十三歲，百姓皆便愛(ài)之。幽王以為司徒。③和集周民，周民皆說(shuō)，河雒之閑，人便思之。為司徒一歲，幽王以曪后故，王室治多邪，諸侯或畔之。于是桓公問(wèn)太史伯④曰：“王室多故，予安逃死乎？”太史伯對曰：“獨雒之東土，河濟之南可居。”公曰：“何以？”對曰：“地近虢、鄶，⑤虢、鄶之君貪而好利，⑥百姓不附。今公為司徒，民皆愛(ài)公，公誠請居之，虢、鄶之君見(jiàn)公方用事，輕分公地。公誠居之，虢、鄶之民皆公之民也。”公曰：“吾欲南之江上，何如？”對曰：“昔祝融為高辛氏火正，其功大矣，而其于周未有興者，楚其后也。周衰，楚必興。興，非鄭之利也。”公曰：“吾欲居西方，何如？”
?、邔υ唬?#8220;其民貪而好利，丫鎂??！憊唬骸爸芩?，何国刑K擼俊倍栽唬骸捌?、秦、晋、楚乎？夫齐，姜姓，伯音[笠?，伯夷佐尧典礼。秦，嬴姓，伯翳之后也，伯翳佐舜怀葝箖|＜俺齲猿⒂泄τ諤煜?。而周武王侩S?，迟p醴饈逵縈諤?，⑧茰Z刈柘?，以磾\械掠脛芩ゲ?，亦眳Q艘??！被腹唬骸吧??！庇謔親溲醞?，东衢Z涿聆枚?，而虢、郐果腺Y?，⑨緲孃之。?
注①集解徐廣曰：“年表云母弟。”
注②索隱鄭，縣名，屬京兆。秦武公十一年“初縣杜、鄭”是也。又系本云“桓公居棫林，徙拾”。宋忠云“棫林與拾皆舊地名”，是封桓公乃名為鄭耳。
至秦之縣鄭，蓋是鄭武公東徙新鄭之后，其舊鄭乃是故都，故秦始縣之。
注③集解韋昭曰：“幽王八年為司徒。”索隱韋昭據國語(yǔ)以幽王八年為司徒也。
注④集解虞翻曰：“周太史。”
注⑤集解徐廣曰：“虢在成皋，鄶在密縣。”骃案：虞翻曰“虢，姬姓，東虢也。鄶，妘姓”。正義括地志云：“洛州泛水縣，古東虢叔之國，東虢君也。”
又云：“故鄶城在鄭州新鄭縣東北三十二里。”
注⑥索隱鄭語(yǔ)云“虢叔恃勢，鄶仲恃險，皆有驕侈，又加之以貪冒”是也。
虢叔，文王弟。鄶，妘姓之國也。
注⑦索隱國語(yǔ)曰：“公曰‘謝西之九州何如’。”韋昭云“謝，申伯之國。謝西有九州。二千五百家為州”。其說(shuō)蓋異此。
注⑧集解徐廣曰：“晉世家曰唐叔虞，姓姬氏，字子于。”索隱唐者，古國，堯之后，其君曰叔虞。何以知然者？據此系家下文云“唐人之季代曰唐叔虞。
當武王邑姜方動(dòng)大叔，夢(mèng)天命而子曰虞，與之唐。及生有文在手曰‘虞’，遂以名之。及成王滅唐而國太叔，故因以稱(chēng)唐叔虞”。杜預亦曰“取唐君之名”是也。
注⑨集解虞翻曰：“十邑謂虢、鄶、鄢、蔽、補、丹、依、厵、歷、莘也。”
索隱國語(yǔ)云：“太史伯曰‘若克二邑，鄢、蔽、補、丹、依、厵、歷、莘君之土也’。”虞翻注皆依國語(yǔ)為說(shuō)。
注⑩集解韋昭曰：“后武公竟取十邑地而居之，今河南新鄭也。”
二歲，犬戎殺幽王于驪山下，并殺桓公。鄭人共立其子掘突，①是為武公。②
注①正義上求勿反，下戶(hù)骨反。
注②索隱譙周云“名突滑”，皆非也。蓋古史失其名，太史公循舊失而妄記之耳。何以知其然者？按下文其孫昭公名忽，厲公名突，豈有孫與祖同名乎？當是舊史雜記昭厲忽突之名，遂誤以掘突為武公之字耳。
武公十年，娶申侯女①為夫人，曰武姜。生太子寤生，生之難，及生，夫人弗愛(ài)。后生少子叔段，段生易，夫人愛(ài)之。②二十七年，武公疾。夫人請公，欲立段為太子，公弗聽(tīng)。是歲，武公卒，寤生立，是為莊公。
注①正義括地志云：“故申城在鄧州南陽(yáng)縣北三十里。”左傳云“鄭武公取于申也。”
注②集解徐廣曰：“年表云十四年生寤生，十七年生太叔段。”
莊公元年，封弟段于京，①號太叔。祭仲曰：“京大于國，非所以封庶也。”
莊公曰：“武姜欲之，我弗敢?jiàn)Z也。”段至京，繕治甲兵，與其母武姜謀襲鄭。
二十二年，段果襲鄭，武姜為內應。莊公發(fā)兵伐段，段走。伐京，京人畔段，段出走鄢。②鄢潰，段出奔共。③于是莊公遷其母武姜于城潁，④誓言曰：“不至黃泉，⑤毋相見(jiàn)也。”居歲余，已悔思母。潁谷之考叔⑥有獻于公，公賜食?？际逶唬?#8220;臣有母，請君食賜臣母。”莊公曰：“我甚思母，惡負盟，柰何？”考叔曰：“穿地至黃泉，則相見(jiàn)矣。”于是遂從之，見(jiàn)母。
注①集解賈逵曰：“京，鄭都邑。”杜預曰：“今滎陽(yáng)京縣。”
注②正義鄔音烏古反。今新鄭縣南鄔頭有村，多萬(wàn)家。舊作“鄢”，音偃。杜預云：“鄢，今鄢陵也。”
注③集解賈逵曰：“共，國名也。”杜預曰：“今汲郡共縣也。”正義按：今韂州共城縣是也。
注④集解賈逵曰：“鄭地。”正義疑許州臨潁縣是也。
注⑤集解服虔曰：“天玄地黃，泉在地中，故言黃泉。”
注⑥集解賈逵曰：“潁谷，鄭地。”正義括地志云：“潁水源出洛州嵩高縣東南三十里陽(yáng)干山，今俗名潁山泉。源出山之東谷。其側有古人居處，俗名為潁墟，故老云是潁考叔故居，□酈元注水經(jīng)所謂潁谷也。”
二十四年，宋繆公卒，公子馮奔鄭。鄭侵周地，取禾。①二十五年，韂州吁弒其君桓公自立，與宋伐鄭，以馮故也。二十七年，始朝周桓王?；竿跖淙『?，弗禮也。②二十九年，莊公怒周弗禮，與魯易祊、許田。③三十三年，宋殺孔父。三十七年，莊公不朝周，周桓王率陳、蔡、虢、韂伐鄭。莊公與祭仲、④高渠彌⑤發(fā)兵自救，王師大敗。祝聸⑥射中王臂。祝聸請從之，鄭伯止之，曰：“犯長(cháng)且難之，況敢陵天子乎？”乃止。夜令祭仲問(wèn)王疾。
注①索隱隱二年左傳“鄭武公、莊公為平王卿士。王貳于虢，及王崩，周人將畀虢公政。夏四月，鄭祭足帥師取溫之麥，秋又取成周之禾”是。
注②索隱杜預曰：“桓王□位，周鄭交惡，至是始朝，故言始也。”左傳又曰：
“周桓公言于王曰‘我周之東遷，晉鄭焉依。善鄭以勸來(lái)者，猶懼不蔇，況不禮焉，鄭不來(lái)矣’。”
注③索隱許田，近許之田，魯朝宿之邑。祊者，鄭所受助祭太山之湯沐邑。
鄭以天子不能巡守，故以祊易許田，各從其近。
注④索隱左傳祭仲足，蓋祭是邑，其人名仲字仲足，故傳云祭封人仲足是也。
此繻葛之戰在魯桓公五年。
注⑤索隱一作“彌”，一作“瞇”，并名卑反。
注⑥索隱左傳作“祝桞”。
三十八年，北戎伐齊，齊使求救，鄭遣太子忽將兵救齊。齊厘公欲妻之，忽謝曰：“我小國，非齊敵也。”時(shí)祭仲與俱，勸使取之，曰：“君多內寵，①太子無(wú)大援將不立，三公子皆君也。”所謂三公子者，太子忽，其弟突，次弟子亹也。②
注①集解服虔曰：“言庶子有寵者多。”
注②索隱此文則數太子忽及突、子亹為三，而杜預云不數太子，以子突、子亹、子儀為三，蓋得之。
四十三年，鄭莊公卒。初，祭仲甚有寵于莊公，莊公使為卿；公使娶鄧女，生太子忽，故祭仲立之，是為昭公。
莊公又娶宋雍氏女，①生厲公突。雍氏有寵于宋。②宋莊公聞祭仲之立忽，乃使人誘召祭仲而執之，曰：“不立突，將死。”亦執突以求賂焉。祭仲許宋，與宋盟。以突歸，立之。昭公忽聞祭仲以宋要立其弟突，九月*(辛)**[丁]*亥，忽出奔韂。己亥，突至鄭，立，是為厲公。
注①集解賈逵曰：“雍氏，黃帝之孫，姞姓之后，為宋大夫。”
注②集解服虔曰：“為宋正卿，故曰有寵。”
厲公四年，祭仲專(zhuān)國政。厲公患之，陰使其貋雍糾欲殺祭仲。①糾妻，祭仲女也，知之，謂其母曰：“父與夫孰親？”母曰：“父一而已，人盡夫也。”②女乃告祭仲，祭仲反殺雍糾，戮之于市。厲公無(wú)柰祭仲何，怒糾曰：“謀及婦人，死固宜哉！”夏，厲公出居邊邑櫟。③祭仲迎昭公忽，六月乙亥，復入鄭，即位。
注①集解賈逵曰：“雍糾，鄭大夫。”
注②集解杜預曰：“婦人在室則天父，出則天夫。女以為疑，故母以所生為本解之。”
注③集解宋忠曰：“今潁川陽(yáng)翟縣。”索隱按：櫟音歷，即鄭初得十邑之歷也。
秋，鄭厲公突因櫟人殺其大夫單伯，①遂居之。諸侯聞厲公出奔，伐鄭，弗克而去。宋頗予厲公兵，自守于櫟，鄭以故亦不伐櫟。
注①集解杜預曰：“鄭守櫟大夫也。”索隱依左傳作“檀伯”。檀伯，鄭守櫟大夫，事在桓十五年。此文誤為“單伯”者，蓋亦有所因也。按魯莊公十四年，厲公自櫟侵鄭，事與周單伯會(huì )齊師伐宋相連，故誤耳。
昭公二年，自昭公為太子時(shí)，父莊公欲以高渠彌為卿，太子忽惡之，莊公弗聽(tīng)，卒用渠彌為卿。及昭公即位，懼其殺己，冬十月辛卯，渠彌與昭公出獵，射殺昭公于野。祭仲與渠彌不敢入厲公，乃更立昭公弟子亹為君，是為子亹也，無(wú)謚號。
子亹元年七月，齊襄公會(huì )諸侯于首止，①鄭子亹往會(huì )，高渠彌相，從，祭仲稱(chēng)疾不行。所以然者，子亹自齊襄公為公子之時(shí)，嘗會(huì )□，相仇，及會(huì )諸侯，祭仲請子亹無(wú)行。子亹曰：“齊強，而厲公居櫟，即不往，是率諸侯伐我，內厲公。我不如往，往何遽必辱，且又何至是！”卒行。于是祭仲恐齊并殺之，故稱(chēng)疾。子亹至，不謝齊侯，齊侯怒，遂伏甲而殺子亹。高渠彌亡歸，②歸與祭仲謀，召子亹弟公子嬰于陳而立之，是為鄭子。③是歲，齊襄公使彭生醉拉殺魯桓公。
注①集解服虔曰：“首止，近鄭之地。”杜預曰：“首止，韂地。陳留襄邑縣東南有首鄉。”
注②索隱左氏云轘高渠彌。
注③索隱左傳以鄭子名子儀，此云嬰，蓋別有所見(jiàn)。
鄭子八年，齊人管至父等作亂，弒其君襄公。十二年，宋人長(cháng)萬(wàn)弒其君愍公。
鄭祭仲死。
十四年，故鄭亡厲公突在櫟者使人誘劫鄭大夫甫假，①要以求入。假曰：“舍我，我為君殺鄭子而入君。”厲公與盟，乃舍之。六月甲子，假殺鄭子及其二子而迎厲公突，突自櫟復入□位。初，內蛇與外蛇□于鄭南門(mén)中，內蛇死。居六年，厲公果復入。入而讓其伯父原②曰：“我亡國外居，伯父無(wú)意入我，亦甚矣。”
原曰：“事君無(wú)二心，人臣之職也。原知罪矣。”遂自殺。厲公于是謂甫假曰：
“子之事君有二心矣。”遂誅之。假曰：“重德不報，誠然哉！”
注①索隱左傳作“傅瑕”。此本多假借，亦依字讀。
注②索隱左傳謂之原繁。
厲公突后元年，齊桓公始霸。
五年，燕﹑韂與周惠王弟頹伐王，①王出奔溫，立弟頹為王。六年，惠王告急鄭，厲公發(fā)兵擊周王子頹，弗勝，于是與周惠王歸，王居于櫟。七年春，鄭厲公與虢叔襲殺王子頹而入惠王于周。
注①索隱惠王，莊王孫，僖王子。子頹，莊王之妾王姚所生。事在莊十九年。
秋，厲公卒，子文公踕①立。厲公初立四歲，亡居櫟，居櫟十七歲，復入，立七歲，與亡凡二十八年。
注①索隱音在接反。系本云文公徙鄭。宋忠云□新鄭。
文公十七年，齊桓公以兵破蔡，遂伐楚，至召陵。
二十四年，文公之賤妾曰燕姞，①夢(mèng)天與之蘭，②曰：“余為伯鯈。余，爾祖也。③以是為而子，④蘭有國香。”以夢(mèng)告文公，文公幸之，而予之草蘭為符。遂生子，名曰蘭。
注①集解賈逵曰：“姞，南燕姓。”
注②集解賈逵曰：“香草也。”
注③集解賈逵曰：“伯鯈，南燕祖。”
注④集解王肅曰：“以是蘭也為汝子之名。”
三十六年，晉公子重耳過(guò)，文公弗禮。文公弟叔詹曰：“重耳賢，且又同姓，窮而過(guò)君，不可無(wú)禮。”文公曰：“諸侯亡公子過(guò)者多矣，安能盡禮之！”詹曰：
“君如弗禮，遂殺之；弗殺，使□反國，為鄭憂(yōu)矣。”文公弗聽(tīng)。
三十七年春，晉公子重耳反國，立，是為文公。秋，鄭入滑，滑聽(tīng)命，已而反與韂，于是鄭伐滑。①周襄王使伯欕②請滑。鄭文公怨惠王之亡在櫟，而文公父厲公入之，而惠王不賜厲公爵祿，③又怨襄王之與韂滑，故不聽(tīng)襄王請而囚伯欕。王怒，與翟人伐鄭，弗克。冬，翟攻伐襄王，襄王出奔鄭，鄭文公居王于泛。三十八年，晉文公入襄王成周。
注①索隱僖二十四年左傳“鄭公子士泄﹑堵俞彌帥師伐滑”。
注②索隱音服。左傳“王使伯服﹑游孫伯如鄭請滑”。杜預云“二子周大夫”。
知伯欕□伯服也。
注③索隱此言爵祿，與左氏說(shuō)異。左傳云“鄭伯享王，王以后之鞶鑒與之。
虢公請器，王予之爵”。則爵酒器，是太史公與丘明說(shuō)別也。
四十一年，助楚擊晉。自晉文公之過(guò)無(wú)禮，故背晉助楚。四十三年，晉文公與秦穆公共圍鄭，討其助楚攻晉者，及文公過(guò)時(shí)之無(wú)禮也。初，鄭文公有三夫人，寵子五人，皆以罪蚤死。公怒，溉①逐髃公子。子蘭奔晉，從晉文公圍鄭。
時(shí)蘭事晉文公甚謹，愛(ài)幸之，乃私于晉，以求入鄭為太子。晉于是欲得叔詹為僇。鄭文公恐，不敢謂叔詹言。詹聞，言于鄭君曰：“臣謂君，君不聽(tīng)臣，晉卒為患。然晉所以圍鄭，以詹，詹死而赦鄭國，詹之愿也。”乃自殺。鄭人以詹尸與晉。晉文公曰：“必欲一見(jiàn)鄭君，辱之而去。”鄭人患之，乃使人私于秦曰：
“破鄭益晉，非秦之利也。”秦兵罷。晉文公欲入蘭為太子，以告鄭。鄭大夫石癸曰：“吾聞姞姓乃后稷之元妃，②其后當有興者。子蘭母，其后也。且夫人子盡已死，余庶子無(wú)如蘭賢。今圍急，晉以為請，利孰大焉！”遂許晉，與盟，而卒立子蘭為太子，晉兵乃罷去。
注①集解徐廣曰：“一作‘瑕’。”索隱音蔇。左傳作“瑕”。
注②集解杜預曰：“姞姓之女，為后稷妃。”
四十五年，文公卒，子蘭立，是為繆公。
繆公元年春，秦繆公使三將將兵欲襲鄭，至滑，逢鄭賈人弦高詐以十二牛勞軍，故秦兵不至而還，晉敗之于崤。初，往年鄭文公之卒也，鄭司城繒賀以鄭情賣(mài)之，秦兵故來(lái)。三年，鄭發(fā)兵從晉伐秦，敗秦兵于汪。
往年①楚太子商臣弒其父成王代立。二十一年，與宋華元伐鄭。華元殺羊食士，不與其御羊斟，怒以馳鄭，鄭囚華元。宋贖華元，元亦亡去。晉使趙穿以兵伐鄭。
注①集解徐廣曰：“繆公之二年。”
二十二年，鄭繆公卒，子夷立，是為靈公。
靈公元年春，楚獻黿于靈公。子家﹑子公將朝靈公，①子公之食指動(dòng)，②謂子家曰：“佗日指動(dòng)，必食異物。”及入，見(jiàn)靈公進(jìn)黿羹，子公笑曰：“果然！”
靈公問(wèn)其笑故，具告靈公。靈公召之，獨弗予羹。子公怒，染其指，③嘗之而出。公怒，欲殺子公。子公與子家謀先。夏，弒靈公。鄭人欲立靈公弟去疾，去疾讓曰：“必以賢，則去疾不肖；必以順，則公子堅長(cháng)。”堅者，靈公庶弟，④去疾之兄也。于是乃立子堅，是為襄公。
注①集解賈逵曰：“二子鄭卿也。”
注②集解服虔曰：“第二指。”
注③集解左傳曰：“染指于鼎。”
注④集解徐廣曰：“年表云靈公庶兄。”
襄公立，將盡去繆氏?？娛险?，殺靈公﹑子公之族家也。去疾曰：“必去繆氏，我將去之。”乃止。皆以為大夫。
襄公元年，楚怒鄭受宋賂縱華元，伐鄭。鄭背楚，與晉親。五年，楚復伐鄭，晉來(lái)救之。六年，子家卒，國人復逐其族，以其弒靈公也。
七年，鄭與晉盟鄢陵。八年，楚莊王以鄭與晉盟，來(lái)伐，圍鄭三月，鄭以城降楚。楚王入自皇門(mén)，鄭襄公肉袒掔羊以迎，曰：“孤不能事邊邑，使君王懷怒以及獘邑，孤之罪也。敢不惟命是聽(tīng)。君王遷之江南，及以賜諸侯，亦惟命是聽(tīng)。
若君王不忘厲﹑宣王，桓﹑武公，哀不忍絕其社稷，錫不毛之地，①使復得改事君王，孤之愿也，然非所敢望也。敢布腹心，惟命是聽(tīng)。”莊王為卻三十里而后舍。楚髃臣曰：“自郢至此，士大夫亦久勞矣。今得國舍之，何如？”莊王曰：“所為伐，伐不服也。今已服，尚何求乎？”卒去。晉聞楚之伐鄭，發(fā)兵救鄭。其來(lái)持兩端，故遲，比至河，楚兵已去。晉將率或欲渡，或欲還，卒渡河。莊王聞，還擊晉。鄭反助楚，大破晉軍于河上。十年，晉來(lái)伐鄭，以其反晉而親楚也。
注①集解何休曰：“磽埆不生五谷曰不毛。謙不敢求肥饒。”
十一年，楚莊王伐宋，宋告急于晉。晉景公欲發(fā)兵救宋，伯宗諫晉君曰：“天方開(kāi)楚，未可伐也。”乃求壯士得霍人解揚，字子虎，誆楚，令宋毋降。過(guò)鄭，鄭與楚親，乃執解揚而獻楚。楚王厚賜與約，使反其言，令宋趣降，三要乃許。
于是楚登解揚樓車(chē)，①令呼宋。遂負楚約而致其晉君命曰：“晉方悉國兵以救宋，宋雖急，慎毋降楚，晉兵今至矣！”楚莊王大怒，將殺之。解揚曰：“君能制命為義，臣能承命為信。受吾君命以出，有死無(wú)隕。”②莊王曰：“若之許我，已而背之，其信安在？”解揚曰：“所以許王，欲以成吾君命也。”將死，顧謂楚軍曰：“為人臣無(wú)忘盡忠得死者！”楚王諸弟皆諫王赦之，于是赦解揚使歸。晉爵之為上卿。
注①集解服虔曰：“樓車(chē)所以窺望敵軍，兵法所謂‘云梯’也。”杜預曰：“樓車(chē)，車(chē)上望櫓也。”
注②集解服虔曰：“隕，墜也。”
十八年，襄公卒，子悼公垊①立。
注①索隱劉音秘。鄒本一作“沸”，一作“弗”。左傳作“費”，音扶味反。
悼公元年，鄦公①惡鄭于楚，悼公使弟睔②于楚自訟。訟不直，楚囚睔。
于是鄭悼公來(lái)與晉平，遂親。睔私于楚子反，子反言歸睔于鄭。
注①集解徐廣曰：“鄦音許。許公，靈公也。”
注②索隱公遜反。
二年，楚伐鄭，晉兵來(lái)救。是歲，悼公卒，立其弟睔，是為成公。
成公三年，楚共王曰“鄭成公孤有德焉”，使人來(lái)與盟。成公私與盟。秋，成公朝晉，晉曰“鄭私平于楚”，執之。使欒書(shū)伐鄭。四年春，鄭患晉圍，公子如乃立成公庶兄繻①為君。其四月，晉聞鄭立君，乃歸成公。鄭人聞成公歸，亦殺君繻，迎成公。晉兵去。
注①索隱音須。鄒氏云：“一作‘纁’，音訓。”
十年，背晉盟，盟于楚。晉厲公怒，發(fā)兵伐鄭。楚共王救鄭。晉楚戰鄢陵，楚兵敗，晉射傷楚共王目，俱罷而去。十三年，晉悼公伐鄭，兵于洧上。①鄭城守，晉亦去。
注①集解服虔曰：“洧，水名。”正義括地志云：“洧水在鄭州新鄭縣北三里，古新鄭城南。韓詩(shī)外傳云‘鄭俗，二月桃花水出時(shí)，會(huì )于溱﹑洧水上，以自祓除’。”按：在古城城南，與溱水合。
十四年，成公卒，子惲①立。是為厘公。
注①索隱紆紛反。左傳作“髡頑”。
厘公五年，鄭相子駟朝厘公，厘公不禮。子駟怒，使廚人藥殺厘公，①赴諸侯曰“厘公暴病卒”。立厘公子嘉，嘉時(shí)年五歲，是為簡(jiǎn)公。
注①集解徐廣曰：“年表云子駟使賊夜弒僖公。”
簡(jiǎn)公元年，諸公子謀欲誅相子駟，子駟覺(jué)之，反盡誅諸公子。二年，晉伐鄭，鄭與盟，晉去。冬，又與楚盟。子駟畏誅，故兩親晉﹑楚。三年，相子駟欲自立為君，公子子孔使尉止殺相子駟而代之。子孔又欲自立。子產(chǎn)曰：“子駟為不可，誅之，今又效之，是亂無(wú)時(shí)息也。”于是子孔從之而相鄭簡(jiǎn)公。
四年，晉怒鄭與楚盟，伐鄭，鄭與盟。楚共王救鄭，敗晉兵。簡(jiǎn)公欲與晉平，楚又囚鄭使者。
十二年，簡(jiǎn)公怒相子孔專(zhuān)國權，誅之，而以子產(chǎn)為卿。十九年，簡(jiǎn)公如晉請韂君還，而封子產(chǎn)以六邑。①子產(chǎn)讓?zhuān)芷淙?。二十二年，吳使延陵季子于鄭，?jiàn)子產(chǎn)如舊交，謂子產(chǎn)曰：“鄭之執政者侈，難將至，政將及子。子為政，必以禮；不然，鄭將敗。”子產(chǎn)厚遇季子。二十三年，諸公子爭寵相殺，又欲殺子產(chǎn)。公子或諫曰：“子產(chǎn)仁人，鄭所以存者子產(chǎn)也，勿殺！”乃止。
注①集解服虔曰：“四井為邑。”
二十五年，鄭使子產(chǎn)于晉，問(wèn)平公疾。平公曰：“卜而曰實(shí)沉﹑臺駘為祟，史官莫知，敢問(wèn)？”對曰：“高辛氏有二子，長(cháng)曰閼伯，季曰實(shí)沈，居曠林，①不相能也，日操干戈以相征伐。后帝弗臧，②遷閼伯于商丘，主辰，③商人是因，故辰為商星。④遷實(shí)沈于大夏，主參，⑤唐人是因，服事夏﹑商，⑥其季世曰唐叔虞。⑦當武王邑姜方娠大叔，夢(mèng)帝謂己：⑧‘余命而子曰虞，⑨乃與之唐，屬之參而蕃育其子孫。’及生有文在其掌曰‘虞’，遂以命之。
及成王滅唐而國大叔焉。故參為晉星。⑩由是觀(guān)之，則實(shí)沉，參神也。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，為玄冥師，⑾生允格﹑臺駘。⑿臺駘能業(yè)其官，[一三]宣汾﹑洮，⒁障大澤，⒂以處太原。⒃帝用嘉之，國之汾川。
?、粘俩p姒﹑蓐﹑黃實(shí)守其祀。⒅今晉主汾川而滅之。⒆由是觀(guān)之，則臺駘，汾﹑洮神也。然是二者不害君身。山川之神，則水旱之菑禜之；[二０]日月星辰之神，則雪霜風(fēng)雨不時(shí)禜之；若君疾，飲食哀樂(lè )女色所生也。”平公及叔向曰：“善，博物君子也！”厚為之禮于子產(chǎn)。
注①索隱賈逵曰：“曠，大也。”
注②集解賈逵曰：“后帝，堯也。臧，善也。”
注③集解賈逵曰：“商丘在漳南。”杜預曰：“商丘，宋地。”服虔曰：“辰，大火，主祀也。”
注④集解服虔曰：“商人，契之先，湯之始祖相土封閼伯之故地，因其故國而代之。”
注⑤集解服虔曰：“大夏在汾澮之閑，主祀參星。”杜預曰；“大夏，今晉陽(yáng)縣。”
注⑥集解賈逵曰：“唐人謂陶唐氏之胤劉累事夏孔甲，封于大夏，因實(shí)沉之國，子孫服事夏﹑商也。”正義括地志云：“故唐城在絳州翼城縣西二十里。徐才宗國都城記云‘唐國，帝堯之裔子所封。春秋云“夏孔甲時(shí)有堯苗冑劉累者，以豢龍事孔甲，夏后嘉之，賜曰御龍氏，以更豕韋之后。龍一雌死，潛醢之以食夏后。既而使求之，懼而遷于魯縣”。夏后蓋別封劉累之后于夏之墟，為唐侯。
至周成王時(shí)，唐人作亂，成王滅之而封太叔，遷唐人子孫于杜，謂之杜伯，范氏所云在周為唐杜氏也’。地記云‘唐氏在大夏之墟，屬河東安縣。今在絳城西北一百里有唐城者，以為唐舊國’。”然則叔虞之封□此地也。
注⑦集解杜預曰：“唐人之季世，其君曰叔虞。”
注⑧集解賈逵曰：“帝，天也。己，武王也。”
注⑨集解杜預曰：“取唐君之名。”
注⑩集解賈逵曰：“晉主祀參，參為晉星。”
注⑾集解服虔曰：“金天，少璤也。玄冥，水官也。師，長(cháng)也。昧為水官之長(cháng)。”
注⑿集解服虔曰：“允格﹑臺駘，兄弟也。”
注⒀集解服虔曰：“修昧之職。”
注⒁集解賈逵曰：“宣猶通也。汾﹑洮，二水名。”
注⒂集解服虔曰：“陂障其水也。”
注⒃集解服虔曰：“太原，汾水名。”杜預曰：“太原，晉陽(yáng)也，臺駘之所居者。”
注⒄集解服虔曰：“帝顓頊也。”
注⒅集解賈逵曰：“四國臺駘之后也。”
注⒆集解賈逵曰：“滅四國。”
注[二０]集解服虔曰：“禜為營(yíng)，攢用幣也。若有水旱，則禜祭山川之神以祈福也。”
二十七年夏，鄭簡(jiǎn)公朝晉。冬，畏楚靈王之強，又朝楚，子產(chǎn)從。二十八年，鄭君病，使子產(chǎn)會(huì )諸侯，與楚靈王盟于申，誅齊慶封。
三十六年，簡(jiǎn)公卒，子定公寧立。秋，定公朝晉昭公。
定公元年，楚公子□疾弒其君靈王而自立，為平王。欲行德諸侯。歸靈王所侵鄭地于鄭。
四年，晉昭公卒，其六卿強，公室卑。子產(chǎn)謂韓宣子曰：“為政必以德，毋忘所以立。”
六年，鄭火，公欲禳之。子產(chǎn)曰：“不如修德。”
八年，楚太子建來(lái)奔。十年，太子建與晉謀襲鄭。鄭殺建，建子勝奔吳。
十一年，定公如晉。晉與鄭謀，誅周亂臣，入敬王于周。①
注①索隱王避弟子朝之亂出居狄泉，在昭二十三年；至二十六年，晉﹑鄭入之。經(jīng)曰“天王入于成周”是也。
十三年，定公卒，子獻公蠆立。獻公十三年卒，子聲公勝立。當是時(shí)，晉六卿強，侵奪鄭，鄭遂弱。
聲公五年，鄭相子產(chǎn)卒，①鄭人皆哭泣，悲之如亡親戚。子產(chǎn)者，鄭成公少子也。為人仁愛(ài)人，事君忠厚?？鬃訃L過(guò)鄭，與子產(chǎn)如兄弟云。及聞子產(chǎn)死，孔子為泣曰：“古之遺愛(ài)也！”②
注①正義括地志云：“子產(chǎn)墓在新鄭縣西南三十五里。酈元注水經(jīng)云‘子產(chǎn)墓在潩水上，累石為方墳，墳東北向鄭城，杜預云言不忘本’。”
注②集解賈逵曰：“愛(ài)，惠也。”杜預曰：“子產(chǎn)見(jiàn)愛(ài)，有古人遺風(fēng)也。”
八年，晉范﹑中行氏反晉，告急于鄭，鄭救之。晉伐鄭，敗鄭軍于鐵。①
注①集解杜預曰：“戚城南鐵丘。”正義括地志云：“鐵丘在滑州韂南縣東南十五里。”
十四年，宋景公滅曹。二十年，齊田常弒其君簡(jiǎn)公，而常相于齊。二十二年，楚惠王滅陳?？鬃幼?。
三十六年，晉知伯伐鄭，取九邑。
三十七年，聲公卒，子哀公易立。①哀公八年，鄭人弒哀公而立聲公弟丑，是為共公。共公三年，三晉滅知伯。三十一年，共公卒，子幽公已立。幽公元年，韓武子伐鄭，殺幽公。鄭人立幽公弟駘，是為繻公。②
注①集解年表云三十八年。
注②集解年表云鄭立幽公子駘繻?；蜃?#8220;繚”。
繻公十五年，韓景侯伐鄭，取雍丘。鄭城京。
十六年，鄭伐韓，敗韓兵于負黍。①二十年，韓﹑趙﹑魏列為諸侯。二十三年，鄭圍韓之陽(yáng)翟。
注①集解徐廣曰：“在陽(yáng)城。”正義括地志云：“負黍亭在洛州陽(yáng)城縣西南三十五里，故周邑也。”
二十五年，鄭君殺其相子陽(yáng)。二十七，子陽(yáng)之黨共弒繻公駘而立幽公弟乙為君，是為鄭君。①
注①集解徐廣曰：“一本云‘立幽公弟乙陽(yáng)為君，是為康公’。六國年表云立幽公子駘，又以鄭君陽(yáng)為鄭康公乙。班固云‘鄭康公乙為韓所滅’。”
鄭君乙立二年，鄭負黍反，復歸韓。十一年，韓伐鄭，取陽(yáng)城。
二十一年，韓哀侯滅鄭，并其國。
太史公曰：語(yǔ)有之，“以權利合者，權利盡而交疏”，甫瑕是也。甫瑕雖以劫殺鄭子內厲公，厲公終背而殺之，此與晉之里克何異？守節如荀息，身死而不能存奚齊。變所從來(lái)，亦多故矣！
【索隱述贊】厲王之子，得封于鄭。代職司徒，緇衣在詠。虢﹑鄶獻邑，祭祝專(zhuān)命。莊既犯王，厲亦奔命。居櫟克入，夢(mèng)蘭毓慶。伯服生囚，叔瞻尸聘。厘﹑簡(jiǎn)之后，公室不競。負黍雖還，韓哀日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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