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修廬山白鶴觀(guān)記.（明）王思任
廬山五老峰前有白鶴觀(guān)，道士劉混成騎鶴飛升處也。唐高宗敕建此觀(guān)，而宋學(xué)士蘇瞻常獨游此，觀(guān)棋有詩(shī)。天啟乙丑夏[1]，山陰王思任來(lái)游，攜其友沈三賢、陸士慎，徘徊于觀(guān)之前后，拘池臼之水，烹云霧之茶，摘蔬造飯，薄飲追涼，相與歌呼樂(lè )甚。然而欷噓感嘆者繼之，蓋不勝今昔之俯仰焉。棟宇頹危，門(mén)欞不設，饑豬擾案，鳥(niǎo)鼠碎檐，雖長(cháng)松歷澗，依然瑟響，而蒿荊籬豆，迷陽(yáng)岑莫，亡聊賴(lài)甚矣[2]。觀(guān)主人李元丹乞留一言，以為興復之藉，而適在潯陽(yáng)[3]，為題白鶴觀(guān)說(shuō)以貽。星子令陳巽言倡其事[4]，郡教廉陶孔志為糾首以成之。崇禎壬申[5]，任復為起部視榷鳩茲[6]，而元丹復來(lái)，出孝廉手札征記。嗟呼！為興之故，蓋有數存，觀(guān)不得劉道士不創(chuàng )也，不得蘇學(xué)士不名也。而予與元丹之意，不得陳使君、陶孝廉等不復也。星渚瘠澀，雖未必能煥隆章灼，而亦稱(chēng)稍稍恢葺矣。然而元丹目尚沖然，腹猶未甚果然也，則請有以廣人。
丹知白鶴之說(shuō)乎？夫鶴者，九皞之騏驥，性必處陰，行必步斗，非仙人之友，則仙人之仆也。不則其分身而托焉者，不則其相齊州而寄焉也。費祎之樓也[7]，介象之廟也[8]，茅盈之帳也[9]，丁令威之華表也[10]，鄭弘之射的也[11]，浮邱之青田也[12]，王喬之緱嶺[13]，而廣成子之石穴也[14]，皆鶴也，皆寄也。道士偶一乘之，遂遺云氣，入層霄，視傴僂五老之馘項[15]，不啻一跡爪其間，豈復知小兒輩復有土木事乎？子瞻聰明絕世，了元以為大愚[16]，即驂鸞駕鶴，為不死人，猶屬最下一乘。赤壁之游，自謂登仙羽化，而縞衣玄裳者笑謂其樂(lè )非真樂(lè )[17]。夫何知闔戶(hù)晝寢之時(shí)，誰(shuí)與棋者？非道士與羽客戲為君子軍于流水古松之間，以嬲髯蘇也耶[18]？噫嘻！子瞻誠大愚矣。然而子瞻不愚，勝固欣然，敗亦可喜，勝不過(guò)三世諸佛，敗不過(guò)九天仙子，諸佛仙子與我何有哉！且夫天地之間，有情者俱妄，無(wú)情者乃真，是故莫壽于古松流水，而道士與羽客皆短。日長(cháng)境靜，恍惚古初，不聞人聲，但聞落子，非禪非玄，髯得之矣。如必從道士起見(jiàn)，則廬山亦匡續以后之名[19]，未有續時(shí)，此山何所命名？而竟無(wú)人來(lái)往居處其下與？過(guò)而不留，住應無(wú)所，此為深于樂(lè )山者也。元丹能詩(shī)，可與言者，以此記歸之。
注釋?zhuān)?/div>
[1]天啟乙丑：天啟五年（1625）。[2]亡：無(wú)。[3]潯陽(yáng)：今江西九江。[4]星子：星子縣，明屬江西南康府。[5]崇禎壬申：崇禎五年（1632）。[6]起部：指工總，時(shí)王思任為工部主事。視榷：主管專(zhuān)賣(mài)之事。鳩茲：古地名，在今安徽蕪湖。[7]費祎之樓：費祎，三國蜀人，相傳死后登仙，駕黃鶴憩于黃鶴樓。[8]介象之廟：介象，三國吳人?！渡裣蓚鳌罚骸敖橄笏?，吳先帝思之，以象所住屋為廟，時(shí)時(shí)往祭之，有白鶴來(lái)集坐上也?！盵9]茅盈之帳：茅盈，漢代人，隱居句曲山修道，該山因被稱(chēng)為茅山?！渡裣蓚鳌罚骸懊┚趲ぶ信c人言語(yǔ)，其出入，或發(fā)人馬，或化為白鶴?！癧10]丁令威之化華表：丁令威，參見(jiàn)《重游麻源三谷記》注[11]。[11]鄭弘之射的：鄭弘，山陰人，字巨君。曾采薪白鶴山，擂鼓遺箭還神人。神人問(wèn)其所欲，鄭弘告以若耶溪載薪為難，愿旦南風(fēng)，暮北風(fēng)。后果然。[12]浮邱：即浮邱公，古仙人，著(zhù)有《相鶴經(jīng)》。青田：山名，道教三十只洞天之一。[13]王喬之緱嶺：王喬，即王子喬，古仙人?！读邢蓚鳌吩疲骸巴踝訂桃?jiàn)桓良曰：“告我家七月七日待我緱氏山頭。至其果乘白鶴住山巔，望之不得到?！盵14]廣成子之石穴：廣成子，傳說(shuō)黃帝時(shí)人?！赌蛽]犀》曰：“崆峒山，廣成子修道所，絕壁有石穴，謂之早鶴祠?！盵15]五老：指廬山五老峰。馘：臉。[16]了元：宋僧人，號佛印。[17]“赤壁”三句：蘇軾游赤壁，作前后二赤壁賦，《前赤壁賦》有“飄飄乎遺世獨立羽化而成仙”之句，《后赤壁賦》有“適有孤鶴，橫江東來(lái)，翅如車(chē)輪，玄裳縞衣”之句。[18]嬲：戲弄。髯蘇：指蘇荔。[19]匡續：即葳裕（一作匡俗）。南朝釋慧遠《廬山記略》云：“有匡裕先生者，出自殷周之際，……受道于仙人，共游此山，遂托室崖岫，即巖成館，故時(shí)人謂其所止為神仙之廬，因以名山焉?！?/div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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