藁城令董文炳遺愛(ài)碑
學(xué)士
召公（2）分治陜服，周人思之，流詠于甘棠（3）；羊祜（4）留鎮襄陽(yáng)，晉人慕之，勒辭于峴（5）。有皆能以政得民心，雖歿世之后，猶戀戀而不能已。我平章董公，其亦古之遺愛(ài)者。公諱文炳，字彥明，真定藁城人。曾大父哲，大父（6）昕，俱有隱德（7），鄉里稱(chēng)為善人。父俊，龍虎衛上將軍，知中山府事，右副元帥府事。歲癸巳與金兵戰于睢陽(yáng)（8），歿焉。公即龍虎君之元子（9）也。妣（10），同邑李氏，龍虎府君即世，夫人年四十，確然守義（11），訓敕（12）諸子皆為顯官。文蔚，故侍衛親軍千戶(hù)。文用，大中大夫兵部尚書(shū)。文直，故藁城令。文毅，中順大夫，荊湖北道宣慰副使。文進(jìn)，承事，即順德路總管，府判官。文忠，故資德大夫，僉書(shū)樞密院事，兼典瑞卿。
公為人沉勇，有大略，讀書(shū)喜《左氏春秋》，技藝馳射猶其所長(cháng)。年十七為藁城長(cháng)，政譽(yù)卓然（13）。嘗兩遇括戶(hù)（14），諸為縣者僥幸增秩（15），折其戶(hù)數，務(wù)要丁口蕃庶（16），取媚上官。公曰：“作法如此，民何以堪？”獨于所治一無(wú)變更，故民力少紓（17），異于他邑。仍以老幼殘疾六百余戶(hù)報之，上司從之。歲旱蝗，人用艱食，公自出粟六千斛，以佐其急。又代輸遠倉糧白米二千石，輦（18）之歸德。會(huì )官調民兵若干，以為南征之舉。所不敷者十有八名，公選家人少壯者輒補其處。仍遣弟文蔚與之偕行。軍行之際，征發(fā)（19）如雨，民貧不能供，往往稱(chēng)貸（20）于人。債家執券取息太重，如羊育羔（21），積之十年，殆（22）以千倍，公患之，悉舍己業(yè)，以代其償。宰邑二十年，家無(wú)余畜（23），民到于今稱(chēng)之。
初上君潛?。?4）。歲癸丑，帥師伐云南。公以壯士四十，馬二百奔赴王所。道由臨洮出通會(huì )關(guān)，過(guò)土蕃諸國，川涂險阻，人馬疫死，所存者不數人，公亦病焉。既至，上見(jiàn)其羸瘠（25），慰籍久之，賜帳前良馬五匹。公用是，扈從（26）而歸。乙卯公銜命（27）召募山西、陜西諸路軍。明年，上作都開(kāi)平（28），始營(yíng)宮室。又明年，復修宮城。公皆董其役（29），兼領(lǐng)諸匠造作事。己未秋，上親舉伐宋，八月十五日渡淮，公以本翼軍，攻臺山諸寨，拔之。九月四日，泊陽(yáng)邏洑，宋之諸軍萃于南岸，皆艤舡（30）待，公曰：“愿募敢死士數十以為先驅。”上以細甲五十副賜公。旦日，公與二弟文用，文忠乘巨舸，率先以濟，徑奪南岸。兵始接，公與諸將，賈勇（31）而前，宋師大衄。九日，進(jìn)圍鄂州，閱三月而還。中統建元，上即皇帝位，圖任舊人，首命公宣慰燕南諸道，使民咸如上意。是年夏，戎輅（32）北征，公率漢軍以從。二年春，回自和林，授益都等路宣撫使。將行，省檄赴上都，改授侍衛親軍都指揮使。
三年春二月，李璮以益都叛，入據濟南。上命合必赤大王統諸道兵以攻之，公以一軍當南面。秋七月，城中食盡，軍遂散，爭開(kāi)門(mén)降，生獲璮，斬于轅門(mén)（33）。璮所教海州，漣水兩軍，最為精悍。璮誅，王以其軍分配諸翼，且陰使除之。公獨留置麾下，乃言於王曰：“往歲，師出六詔（34）而渡三江（35）也，主上親戒諸將，無(wú)妄殺人，今殲厥渠魁而又剪滅降卒，是豈斬將吊人之義哉？”王意釋?zhuān)磳嬈涫?。所活者無(wú)慮萬(wàn)眾。時(shí)，湯火之余（36）創(chuàng )者未起，繼以毛璋輩，誑惑人眾，所在危惴。朝議以為山東東路經(jīng)略使，而平定安集之。仍降金銀牌五十面，聽(tīng)所付與。公至益都，召璮諸將故吏，開(kāi)布恩信，故人人自安，難動(dòng)搖矣。
至元二年遷鄧光化行軍萬(wàn)戶(hù)，河南等路統軍副使。公修整器械，興造舟楫，以習水戰。七年移戍沂州。十年王師下襄陽(yáng)，漢軍元帥劉整入覲。上問(wèn)以方略，整曰：“淮與漢是江之外藩，今襄陽(yáng)已為吾有，據其上流，若駐兵正陽(yáng)，夾淮而城，又斷兩淮之沖。且舍舟而陸，去大江不五百里。合西道之師，徑趨臨安，則破宋必矣。”上曰：“善。”即以公及整行淮西樞密院事。乃城正陽(yáng)。十一年告成，于上拜參知政事。時(shí)盛夏，暑雨濤瀨□（此字：音ben將“坌”的左邊加“氵”）溢（37）。宋制置使夏貴，以軍扼橫河口，決淮水以灌城，城幾沒(méi)。公引兵出，及次子士選與貴會(huì )戰，矢貫左臂而鼓音（38）不衰，遂連破貴軍。貴不敢復出。冬十月，行中書(shū)省右丞相伯顏，奉命大舉伐宋。公以行院軍，由合肥、六安、無(wú)為、安慶與行省軍合，沿江而南。十二年春，與宋都督賈似道戰蕪湖，似道敗走。追之幾獲。行次（39）當塗，公以丞相命，與萬(wàn)戶(hù)晏徹兒監戰禿滿(mǎn)等，招和州王喜以城降。三月次鎮江府，馬軍總管石守忠以城降。俄一卒乘醉?yè)魵㈨樆妼?，公使人執之斬于市，軍中為之戰栗。秋七月，宋沿江制置使趙溍、樞密都承旨張世杰、環(huán)衛阮克，己知秦州孫虎臣等悉舟以來(lái)，陳於焦山。左丞相阿木，分軍為五擊之。公以一軍與次子士選，侄士表，直扣焦山。自辰至午，轉戰未已。公令何必赤，繼以火箭射之。敵舡火起，宋師漬亂。追奔至團山，得舡七百余艘。冬十一月，行省分軍為三道，期日會(huì )于臨安。公與監戰相威，率蒙古、漢軍萬(wàn)戶(hù)也先不花、忽都虎、張弘范等出東道，自京口入海。師次江陰，軍守臣李世修以城降。次許浦，都統祁安以本軍降。次常熟縣，知縣趙崇游以城降。次嘉興州，知州鄭保以城降。過(guò)青龍港，遇?？軓埿?、張武等，公遣招討王世強及其子士選招之即降，獲巨艦五百艘。次海監州，知州王與賢，澉浦鎮統制胡全，總管沈世隆等俱來(lái)降。次華亭州，知州徐乘以城降。次乍浦，統制劉英以本軍降。十三年春正月，次監官州，公使人招之，不下。諸將欲屠之，公以為不可。親至城下，獲宋宗人趙天麟，因遣入城諭之，乃降。二月五日，宋主顯，奉表納降。公及臨安，罷宋府、封庫籍、太廟、景靈宮、禮樂(lè )器物及冊寶，郊天儀仗（40）。三月右丞相北歸，留鎮守兩浙。既至上都及陛見(jiàn)，從容奏曰：“臣仗國威靈，削平三吳。唯是戰勝攻取，獲敵附遠，而參政董文炳之功居多。”上曰：“文炳，朕所素知，卿委之適當其才，朕復何憂(yōu)。”超遷資德大夫，中書(shū)左丞。是歲秋，公以閩粵余寇未盡剿絕，率諸翼萬(wàn)戶(hù)，往平之。若溫臺，若汀泉等皆望風(fēng)款附（41），惟興化軍，屢拒不前。乃發(fā)兵誅魁釋余，海邦晏然（42）。
十四年春，詔見(jiàn)于朝。初泉州太守蒲壽庚者，本西域人，以善賈往來(lái)海上，致產(chǎn)鉅萬(wàn)，家僮數千。及降，愿與子男家人輩，保護東南一隅。公壯之，自解所佩虎符以帶壽庚。至是，因謝其專(zhuān)輒（43）之罪。上嘉之，即取他符以賜公。不數日，復召而諭之曰：“卿可還大都，凡中書(shū)省，及樞密院事，其與諸執政議而行之。”十五年秋，加僉樞密事。八月二十有八日，天壽節，上御正殿賜晏。公卿百官，皆奉觴上壽。奏位次，以公處左丞夏貴之右。公病亟，上促命太醫往視。且敕之曰：“某忠臣也，悉術(shù)以治之。”及有司以不起聞，上震悼愍惻（44）賻赗（45）加等，以金紫光祿大夫平章政事冊告其弟。太常跡其功德，取世篤勤勞知能翼君之義，奏謚曰：“忠獻。”命其弟文忠，率諸孤，護喪歸葬藁城。又詔翰林學(xué)士承旨王磐，文其碑以表諸墓。睿眷（46）之隆，近代未之有也。子男三人：士元，故武節將軍，右衛親軍千戶(hù)，歿于王事；士選，前衛親軍都指揮使；士秀，東宮掌寶。
公入官四十五年，若相符，若將幕，若樞廷，若監司，皆所踐歷。其有功於國，有德於民者，不為不多矣。至于龍虎，公之父也，斗死于歸德；武節，公之子也，戰歿于淮揚，若忠與孝萃於一門(mén)，夫如是則憫與極品，法溢美名，其誰(shuí)曰不可。公薨之年，邑中父老，緬懷舊德，乃屬進(jìn)士張延，狀公實(shí)，征詞于翰林，刻之貞石，揭（47）于道。因其詞曰：“天祐圣神，為天下君則。亦有保乂（48）王家不貳心之臣。赫赫董公，才兼文武?？耍?9）肖乃父，無(wú)忝（50）爾祖。二十年來(lái)，制錦（51）藁城。治以寬平，民樂(lè )其生。擐（52）甲從戎，披荊謁主。萬(wàn)里云南，備常艱阻。武昌城下，躬護龍旗。圍其東門(mén)，三月而歸。使星皇皇（53），輝映燕路。宣布恩詔，以慰黎庶。蠢茲逆璮，盜據青齊。環(huán)而攻之，戮取鯨鯢（54），經(jīng)略山東，扶傷合散。統師河南，折沖厭難（55）。于淮于江，至于海邦。以戰則勝，以招則降。既定兩浙，復收百粵（56）。入覲于王，晝日三接。我公燕喜（57），位長(cháng)群公。拜手稽首，曰天子之功。出領(lǐng)將權，入為宰輔。千載一時(shí)，不為不遇。邑子懷惠，碑于道周。名與滹汜（58），萬(wàn)古長(cháng)流。（此碑原立藁城城內董氏宅第前，高大巍峨，碑身不知所向，首頁(yè)赑屃，即為其底座。）
【注釋】：（1）遺愛(ài)碑－－頌德之碑。唐封神《封氏見(jiàn)聞錄五.頌德》：“在官有異政，考祑已終，吏人立碑頌德者，皆需審詳事實(shí)，州司以狀聞奏，恩勒聽(tīng)許，然后得建立，故為之頌德碑。亦曰遺愛(ài)碑?！。?）召公－－周代燕國的始祖，名奭（shi）。因采邑在召（陜西岐山西南），稱(chēng)為召公或召伯。曾佐武王滅商，封于燕。成王時(shí)任太保，與周公旦分陜而治，治理陜西以西，有德政?！。?）甘棠－－召公巡行南方時(shí)，才曾在甘棠樹(shù)下聽(tīng)訟，人們因以相戒，不傷害這棵樹(shù)，以表對其懷念?！对?shī)經(jīng).召南.甘棠》寫(xiě)的就是這件事。舊時(shí)用“甘棠”稱(chēng)呼官吏有善政?！。?）羊祜－－（公元221－278）西晉大臣，字叔子，泰山南城（今山東費縣南）人。魏末，任相國從事中郎，參與司馬昭的機密。晉武帝代魏后，與他籌劃滅吳。泰始五年以尚書(shū)左蒲射出鎮襄陽(yáng)，在鎮十年，開(kāi)屯田，儲軍糧，做一舉滅吳的準備，未能實(shí)現。臨終，舉杜預自代。后人曾立碑于峴山，稱(chēng)頌其惠政?！。?）勒辭于峴山－－在峴山鐫刻頌揚其德政的文字。峴山，在湖北襄陽(yáng)縣南?！。?）大父－－即祖父。韓非子《五蠹》：“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孫，是以人民眾而貨財寡。”?。?）隱德－－猶言美德。隱，精微?！。?）?。╯ui）陽(yáng)－－水名，即睢水，又名睢河。古蒗蕩渠的支津。今上游自河南睢縣以上，為惠濟河道所占，在杞縣、陳留之間，更有一支入惠濟河，余俱湮；下游在安徽蕭縣、宿縣、靈壁、宿遷、泗縣等地，若斷若續，入于淮水?！。?）元子－－長(cháng)子?！。?0）妣（bi）－－母親?！稜栄?釋親》：“父為考，母為妣。”?。?1）確然守義－－真心實(shí)意地堅守節操。守義，猶守節?！。?2）訓敕－－教誨開(kāi)導?！。?3）卓然－－高遠的樣子?！。?4）括戶(hù)－－統計人口?！。?5）諸為縣者僥幸增秩－－猶言諸個(gè)作為縣令的，都慶幸遇到升官的機會(huì )。秩，官吏的俸祿，引申為官吏的職位或品級?！。?6）蕃遮－－眾多?！秶Z(yǔ).周上》：“民之蕃庶于是乎生。”?。?7）少紓－－稍微寬裕了些。紓，寬裕，寬紓?！。?8）輦（nian）－－人拉的車(chē)?！对?shī).小雅.黍苗》：“我任我輦，我車(chē)我牛。”?。?9）官府征集動(dòng)用民間的人力和物資?！。?0）稱(chēng)貸－－向人告貸。稱(chēng)，舉?！。?1）如羊生羔－－比喻利息之重，就像母羊生羔、羔又生崽那樣，驢打滾似的成幾何數字增長(cháng)?！。?2）殆（dai）－－近，幾乎?！。?3）余畜－－多余的積儲。畜同“蓄”，積儲?！。?4）潛?。f稱(chēng)皇帝即位之前的住所?！。?5）羸瘠－－瘦弱?！。?6）扈（hu）從－－隨從，侍從。后特指隨從帝王出巡?！。?7）銜命－－即奉命，接受旨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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